正文 第三章 今天的法律

讀者已經通過全書看到,在我國,從斯大林時期的最早年代起,從來沒有過政治犯。所有從你們面前驅趕過去的那成百萬群眾,那幾百萬犯刑法第五十八條的人,統統是一部刑事犯。

更何況能言善辯的、總是那麼快活的尼基塔?謝爾蓋耶維奇(赫魯曉夫)在某處的講台上不是笑容可掬地一再聲明:政治犯?沒有!!我國可沒有政治犯!

是啊,悲傷痛苦是容易忘卻的,那座山是可以繞過去的,人身上的傷口是容易癒合的。因此,我們幾乎信以為真了!甚至有些老囚犯也信以為真了。明明白白是把幾百萬囚犯釋放了嘛!那麼,政治犯已經沒有了,應該是這樣吧?要知道,我們已經回來,親人們也回到了我們身邊,朋友和熟人也回來了呀。我們城市知識界的圈子也像是擴大和充實了,團結起來了。睡過一夜醒來看看,家裡並沒有什麼人被抓走,朋友們打電話來,也都在各自家裡嘛!倒也不是已經完全相信,但總難免這樣想:現在基本上沒有政治犯坐牢了。即使還有幾百名波羅的海沿岸國家的人至今(一九六八年)還沒有被放回他們本國,儘管對克里米亞韃靼人的詛咒還沒有解除,但看樣子也不會拖很久了……從外表上看,總是(斯大林時期也曾是)一切都光潔清凈,什麼也看不見。

而尼基塔馬不停蹄地到處演說:"不論我們黨內,還是我們國內,今後永遠不會有這種現象和這類事情!"(一九五九年五月二十二日,在新切爾卡斯克事件之前。)

新切爾卡斯克!它可以說是俄國的一個註定會發生最大不幸的城市。好像內戰時期給它造成的傷痕還不夠似的,它又一次鑽到屠刀下面去了。

新切爾卡斯克!整個城市,整個城市的暴動被徹底乾淨地鎮壓下去,被完完全全地隱藏起來了!赫魯曉夫時代也一如既往,使一切消息都消失在一片漆黑中,使人們全都閉目塞聽。因此,不僅國外關於新切爾卡斯克事件一無所知,西方電台沒有向我們作出解釋,甚至那口頭傳聞的地火也被完全踏滅在該市的周邊上,沒有蔓延開來。所以國內大部分同胞甚至連這個事件本身也沒有聽說過。這就是一九六二年六月二日的新切爾卡斯克事件。

那麼,就讓我們根據搜集到的一些材料在這裡對它作些介紹吧。

如果我說這個事件是俄國現代史上一個重要的關鍵性事件,我想我並沒有誇大它。除開三十年代初期伊凡諾沃市紡織工人的大規模的(但是和平結束的)罷工之外,新切爾卡斯克爆發的事件要算是四十年來(喀琅施塔得,唐波夫省,西西伯利亞之後)的第一次真正的人民起義,它是一次未經任何人組織的、沒有人領導的、並非有意製造的起義,它是人們心靈的呼聲,它表示:再也不能這樣生活下去了!

一九六二年六月一日,星期五,在全蘇聯宣布了赫魯曉夫的又一個得意的、經過深思熟慮的決議:提高肉和黃油的價格。而根據另一項與提價毫無關係的經濟計畫,恰好從這天開始要在龐大的新切爾卡斯克電氣機車製造廠(簡稱;新電機車廠)實行一項新的、降低計件工資定額的規定(降低幅度達百分之三十)。這一天大清早,兩個車間(鍛造車間和冶煉車間)的工人們,儘管手時報聽話,慣於忍受,尾巴夾得緊緊的,這時在物價和工資兩面夾攻的逼迫下,也實在沒法勉強自己幹活了。大家情緒激動,哇啦哇啦地議論起來,漸漸變成了一個自發的群眾大會。在西方這本是習以為常的事,可是在我國卻是非同尋常的。工程師們和總工程師都來勸說工人們幹活,但無效。這時廠長庫羅奇金來了。工人們問他:"我們今後靠什麼生活?"而這個餵飽肚子的混蛋卻回答說:"從前吃肉餡包子,今後就將就著吃果醬包好啦!"這句話激起了眾怒,要不是他和他的侍從們跑得快,恐怕他早就被工人們撕碎了。(假如他不是這樣回答的話,說不定事情也就平息下去了。)

到了中午,罷工已經蔓延到整個龐大的新電機車廠全廠。(工人們還派了聯絡員到其它廠去,其它廠有些動搖,但最後還是沒有支持。)從羅斯托夫到莫斯科的鐵路線就在離工廠不遠處經過。不知是想使莫斯科儘快知道這件事,還是打算阻止利用鐵路運送軍隊和坦克來,總之,許多婦女跑到鐵路線上坐下來,阻止火車通過。同時有些男人便拆下了鐵軌,構起了鹿砦。罷工的規模異乎尋常了,在整個俄國工人運動史上也並不多見。工廠的建築物上掛出了大字標語:"打倒赫魯曉夫!""把赫魯曉夫做成臘腸!"

在這同一時間裡,武裝部隊和民警部隊開始向工廠所在地區集結(工廠和附近的工人新村路新切爾卡斯克市區三、四公里,位於圖茲洛夫河的另一岸)。坦克從市區開到了圖茲洛夫河畔,佔據了通往市區的大橋。從當天傍晚到次日早晨橋上禁止通行,市區停止一切交通。工人新村裡這一夜也不平靜;當夜大約有三十名所謂"帶頭閑事"的工人被逮捕,關進了市區的民警局大樓。

從六月二日凌晨起,市區的其它工廠(但遠不是全部)也開始罷工。新電機車廠里自動召開了全廠大會,決定進城遊行,要求釋放昨晚被捕的工人。遊行隊伍(順便說一下,起初只有大約三百人。人們害怕嘛!)包括婦女和孩子們,舉著列寧的畫像、和平的標語牌從坦克旁邊走過橋去,沒有遭到禁止。隊伍繼續沿著上坡路向市區進發。這時便漸漸有些愛看熱鬧的人、其它工廠的工人和一些孩子們加進來,遊行隊伍迅速壯大了。進入市區後,人們便在這裡或那裡攔住過路的卡車,跳上去發表街頭演講。整個城市沸騰起來了。遊行隊伍沿著新切爾卡斯克市的主要街道莫斯科大街向前行進,一部分遊行工人去衝擊市民警分局的大門,企圖闖進去,他們以為被捕的工人關在這裡。民警局大門緊閉,民警從牆內用手槍向工人射擊。莫斯科大街的盡頭有一座列寧紀念像。紀念像坐落在一個街心公園裡,繞過公園的兩條小馬路通向蘇共新切爾卡斯克市委大樓。(沙皇俄國時代這裡原是哥薩克長官的官邪。白俄將軍卡列金"就是在這裡自殺的。)所有街道都擠滿了人,而這裡,市委大樓前的廣場和街心公園,尤其擁擠。許多孩子為了能看得清楚,爬到街心公園的樹上去了。

可是,黨的市委大樓里這時已空無一人:全市的當權者都及時地逃到羅斯托夫市去了。市委大樓內部:玻璃被打碎,文件亂扔在地上,就像內戰時期撤退一樣。二十來個工人穿過大樓內部,出現在寬大的陽台上,向集攏在廣場上的群眾發表一些雜亂無章的講話。

這時已是上午十一點。市內已經完全看不到民警,軍隊卻越來越多、(過的確很形象;剛有點風吹草動,民政當局就躲到軍隊身後去了。)武裝士兵佔領了郵局、電台和銀行。這時整個新切爾卡斯克已被軍隊完全封鎖,任何人一概不許出入。(為了執行這項任務,還動員了羅斯托夫幾個軍官學校的學員,其中一部分人留守羅斯托夫,擔任巡邏。)"幾輛坦克從遊行隊伍走過的同一條路沿著莫斯科大街朝市委大樓轟轟隆隆開過來。有些男孩子抓到坦克上面,堵住它的盼望孔。坦克開始空彈射擊,街道兩旁的窗戶和櫥窗響起一片玻璃破碎聲。孩子們嚇得跳下坦克跑了。坦克繼續向前開。

那麼,這個城市的大學生呢?新切爾卡斯克是個大學城啊!大學中哪裡去了?……工業大學、其他大學和一些中等技術學校的學生從清早便被鎖在宿舍和學校建築物里,不許出來。校長們真機靈!不過,我們還是要說:那些大學生的公民責任感也並不很強。大概他們自己也樂得有這樣一個託詞吧。當代西方國家那些造反的大學生(或者是從前我們俄國的大學生)大概不會是一道門鎖能夠阻攔得住的。

市委大樓里似乎有人開始扭打了。在陽台上講話的工人一個一個被揪進樓里。陽台上出現了軍人,越來越多。(斯捷普勞改營管理局的軍官們不也是這樣從陽台上觀看肯吉爾暴亂的嗎?)一隊衝鋒槍手開始從大樓前面的小廣場上逼迫群眾後退,把人們逼向街心公園的鐵柵欄。(不同的目擊者異口同聲地說:這些士兵是少數民族士兵,是從軍區的另一端剛剛調來的高加索人,用他們把剛才守衛在這裡的當地衛戍部隊替換下去了。但是,原先守衛在這裡的那隊士兵是否也接到過開槍命令呢?是否開槍命令末被執行?是否接到這項命令的大尉沒有下令開槍,而是自己在隊前開槍自殺了?關於這些情況,目擊者的說法互不一致。有一位軍官自殺,這個事實是大家都證實的。但是人們講的細節不夠清楚,而且誰也說不出這位有良心的英雄的確切姓名。)人們被士兵們逼迫著向後退,但是誰也沒有想到會發生什麼災禍、這時,不知是誰下了命令民總之。是這些士兵舉起衝鋒槍來,朝著群眾頭頂上射出了第一排齊射。

也許普利耶夫將軍並沒有打算立即向群眾開槍,但是事件卻按照它自己的規律開始發展了:朝著群眾頭頂上射出的第一排槍彈飛向街心公園的樹冠,打中了爬到樹上看熱鬧的孩子們,死傷的孩子紛紛從樹上落下來。這時,自然,群眾發出了憤怒的吼聲。而士兵們,不知是按照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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