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一隻小白貓-1

(格奧爾吉?騰諾口述)

"我比科利亞?日丹諾克大,我應該走在前頭。刀子在刀鞘里,插在腰間;手裡緊握著老虎鉗。我告訴他:等我剪斷了第一道鐵絲網,你就跟上來!"

我匍匐前進。恨不得把身子庄進土裡。要不要看著哨兵?看,就是看到威脅或者可能用自己的目光把對方的目光吸引過來。真想看!不,不能!

離崗樓越來越近。離死亡也越來越近了。等待著一梭子子彈打到自己身上。衝鋒槍馬上就要響起來……也許哨兵早已清楚地看到了我,故意站在那裡耍弄我吧?讓我再爬一會兒?……

已經爬到前排鐵絲網了。橫過身子來順著它,切斷了第一根鐵絲。拉得很緊的鐵絲網突然鬆了下來,嘩地抖動了一下。衝鋒槍馬上就要響起來?……沒有。也許只我一個人聽到了這嘩地一聲。這響聲可夠大的呀!又切斷了一根鐵絲網。再切斷第三根。把一條腿移過去,再移過另一條腿。褲子被已切斷的鐵絲上的鐵蒺首掛住了,急忙把它搞開。

爬過幾米耕鬆了的土地。後面傳來沙沙的聲音;是科利亞跟上來了,可他為什麼弄得這樣響!?啊,這是他拿的公事包在地上擦出的聲音。

已經爬上主要障礙地帶的斜坡了。這裡的鐵絲網是十字交叉的。又剪斷幾根。前面就是布魯諾蛇形螺旋紋鐵絲網。剪了兩次,清理出一條小路。接著又切斷了主要地段的幾根鐵絲。我們一定是連呼吸都停止了。沒有槍聲。是不是哨兵在想家?還是他今天晚上要去參加舞會!

身體已經移到障礙地帶的外緣了。這裡也有螺旋紋鐵絲網。又被它掛住了。剪開。不要忘記,也不要纏到裡面去--前面還應該有一排外線的斜向鐵絲網。對,這就是。把它也剪斷。

現在該朝土坑爬去了。沒有弄錯,土坑就在這裡。我滾到坑裡。科利亞也跟著滾下來。我們端了喘氣。快些往前走!馬上就要換崗,馬上就要布置軍犬了!

我們爬出土坑,爬向爐渣堆成的小崗子。這時仍舊不敢回頭望一眼。科利亞著急了,他想快爬,他抬起身來四肢著地爬行。我把他按下去。

我們完全匍匐前進,爬過了第一道爐渣土崗。我把老虎鉗放在一塊石頭下面。

前面就是大路。一直爬到路旁邊我們才站起來。

沒有開槍。

我們大搖大擺地往前走,不慌不忙地走:現在該裝成不受看管的自由人的樣子,自由工人們的工棚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把胸前和褲腿上的號碼布撕掉了。突然,黑暗中有兩個人迎面走來。像是從警備部隊營房往村裡去的。是兩個士兵。可是我們後背的號碼布還沒有來得及撕掉呢!!!於是,我大聲說:

"瓦尼亞!咱們去喝它半升怎麼樣?"

我們慢慢地走著。還沒有上路,但已經離路很近了。我們故意慢慢走,好讓他們兩人先過去,但是,我們並不躲閃,不扭轉自己的臉,徑直向兩個士兵走去。為了不把背轉向他們,我們兩人慢得幾乎停下不動了。他們兩人邊走邊談自己的事,在離我們大約兩米的地方走過去了。這時我們兩人才彼此把背上的號碼撕下來!

沒有被發覺!?……我們自由了!?下一步是要到村裡去弄輛汽車。

但是,怎麼回事??勞改營上空升起了一顆照明彈!接著,第二顆!第三顆……

我們被發現了!馬上就會追上來!跑!

我們不敢再多看,沒有工夫再思考、判斷。似乎是我們的全部偉大計畫已被粉碎。我們朝著草原拚命奔跑,只要離開勞改營遠些!我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在坑坑窪窪的地上跌倒,爬起來……可是,那邊的照明彈卻還在一顆顆地升起來!根據過去逃跑的經驗,我們設想:現在馬上就會派人騎馬來追捕,並且帶著一群軍大;他們會分頭向草原的各個方向去追。於是我們只好把全部珍貴的馬合煙不斷地撒在自己走過的地方,同時不斷地向前跳躍。

這就是偶然性!就像迎面飛來了一隻烏鴉,一種完全無法預見的偶然性!生活道路上幾乎每一步都有一些萬幸或不幸的偶然性在守候著我們。但只有在逃亡中,只有在最危險的、最緊要的關頭我們才會充分感受到偶然性的全部分量。在騰諾和日丹諾克爬出鐵絲網三、五分鐘之後,完全偶然地勞改營營區的電燈全部熄滅了。正因為這樣,崗樓上才開始打出照明彈(那一年埃克巴斯圖茲還儲存著很多這種照明彈)。假如兩個逃跑者晚爬出五分鐘,那麼,警覺起來的衛兵就可能發現他們並開槍射擊。但假如逃跑者當時能夠在照亮的天空下面控制住自己,冷靜地看看營區,他們就會發現路燈和探照燈全滅了,他們就會放心大膽地去搞到一輛汽車,那麼,他們的整個逃跑就會完全是另一種結果了。但是,他們的處境是;剛剛爬出來,營區上空立刻亮起照明彈,這還有什麼可懷疑的?肯定是追我們的,沖我們來的!是營區電力網的短暫的停電把他們的逃跑計畫全部打亂了。

既然如此,就必須在草原里繞個大圈子,躲過眼前的村鎮。這要花費很多時間和力氣。科利亞有些懷疑我領的路線是否正確。真遺憾。

但是,終於走到了通往巴夫洛達市的鐵路線。我們高興極了。站在鐵路路基上回顧埃克巴斯圖茲,為其一片燈火輝煌的景象所震驚:從來沒有覺得埃克巴斯圖茲竟佔有這麼大一片土地!

我們各找了一根根子當拐杖,每人踩著一條鐵軌往前走。這樣,只要有一列火車通過,軍犬就再也無法追蹤我們了。

我們這樣走了大約三百米,然後跳躍著又進入草原。

只是在這個時候,我們才鬆了一口氣,感到呼吸輕鬆,與以前完全不一樣了。真想放聲歌唱,叫喊!我們互相擁抱。我們是真的獲得自由了!我們充滿自尊感,因為我們下決心逃跑,實現了逃跑計畫,把那一群獵犬們哄騙過去了!

雖然還是剛剛感受到真正的自由,但我們卻覺得主要事情已經完成了。

天空晴朗,深造,滿天星斗。在勞改營里,由於燈光的照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天空。以北極星為準,我frJ按"北北東"的方向前進。然後,往右一偏就可以到達額爾齊斯河畔。逃出勞改營的第一夜必須盡量跑得遠些。走得越遠,就可以使追捕隊的搜索範圍的半徑加倍地擴大。我們一邊哼著各種語言的輕快豪爽的歌曲,一面加緊腳步,以每小時八公里的速度快速前進。但是,由於我們許多月來一直呆在獄裡,我們的腿已經不大會走路了,走起來很累。(這一點我們倒是預見到了,所以原來是打算乘汽車逃的呀!)我們開始不時地躺倒在地,兩人仰身把腿互相支成"人"字形,這樣歇一會兒,起來再走。然後再躺下。再走。

奇怪的是,背後的埃克巴斯圖茲上空的燈光久久不消失。我們已經走了幾個小時,仍舊看得見那空中的燈光。

但是,夜就要過去,東方已經發白。白天,我們不僅不能在這平坦開闊的草原上走,甚至喪這裡躲藏都很困難。這裡沒有灌木叢。連比較高的草都沒有。可是,我們知道追捕隊是一定會利用飛機的。

於是我們就用小刀子挖坑(地很硬,有石頭,挖起來很困難)。我們挖了個約有二尺寬、一尺深的土坑,兩人並排躺進去,把一些干黃刺人的錦雞兒草蓋在身上。現在能睡一覺就好了,恢複一下體力!可是,根本睡不著。這白天的不得已的躺卧超過了十二小時,它比夜間的急行軍還累人。腦海里翻騰著各式各樣的想法,各種回憶……九月購熾熱的陽光直射在身上,沒有水喝。也不會找到水喝的。是我們違反了哈薩克地區的逃跑規矩:應該在春天跑,不能在九月跑。但是,我們原計畫是要搞到一輛汽車的呀!……我們從早上五點忍受著極端的痛苦一直躺到晚上八點鐘!全身都麻木了,但是我們不能改變姿勢:稍一坐起,動一動蓋在身上的錦雞兒草,就可能被遠處的騎兵發現。我們每人身上都穿著兩套衣服,簡直要熱死了。忍耐吧!

只有等到夜幕降下之後,時間才是屬於逃跑者的!

我們從坑裡起來,但站立不住,兩腿酸痛。我們慢慢往前走,想逐漸把肌肉活動開。渾身無力,因為整天吃的是干通心粉,吞咽葡萄糖片。渴得厲害。

甚至在夜晚,今天已不比昨天了,還得提防埋伏,因為毫無疑問已經用無線電通知各地了,一定往各個方向都派出了汽車,特別是鄂木斯克方向。有趣的是,他們什麼時候和怎樣發現我們鋪在地上的兩件棉衣和象棋的呢?根據衣服上的號碼,甚至不必按名單點名,立刻就會知道是我們兩個人跑了。

事實經過是這樣的:第二天清早,幾個出工棚較早的愛幹活的人發現了地上的兩件凍得冰冷的棉衣。很清楚,這是在地上放了一夜的。於是他們就撕掉號碼,把棉衣被在自己身上了:棉衣,這可是好東西呀!所以,看守根本沒有拾到棉衣。被剪斷的鐵絲網只是到星期一傍晚才發現。而且是按照名冊對了一天才弄清楚逃跑的人是誰。早知如此,逃跑者第二天早晨還可以公開地走路或坐車!就因為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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