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澤克民族

(法恩?法內奇的民族學論文)

在這篇論文里,如果不會遇到什麼障礙,我們打算提出一項重要的科學發現。

在發揮自己的假說時,我們決不願同"先進學說"發生矛盾。

本篇文字的作者為居住在群島上的土著部族的神秘性所吸引,到那裡作了一次長期的科學旅行,並搜集到了非常豐富的資料。

結果我們現在可以毫不費力地證明,群島上的澤克們構成著一個社會階級。這是一個為數眾多的(幾百萬的)人們的集團,它對生產有同一的(全體共同的)關係(即:從屬的、依附的關係,並且不擁有領導這種生產的任何權利)。它對勞動產品的分配也有同一的、共同的關係(即:沒有任何關係,所得到的只是為苟延殘喘所必需的微不足道的一份產品)。此外,他們的全部勞動並不是微不足道的,而是整個國有經濟的一個主要的組成部分。

但是,光指出這一點,我們的虛榮心已經感到不滿足了。

要是能夠證明,這些退化的生物(過去無疑曾是人)比之homosaPiens(智人,也許正好是進化論所缺少的一個中間環節。)完全是另一種生物學類型,那才能引起更大的轟動。然而,這些結論我們還沒有完全準備好。這裡只能向讀者提示一下。請設想一下,如果一個人被迫突然地、本不願意但非如此不可,並且水無返回的希望地加入熊或獾(我們已經不使用那用濫了的狼的比喻)的族類,而他在肉體上果然又經受住了這個轉變(誰馬上就蹬了腿,當然就算了)--那麼,他在過著新的生活的時候,能否在獾中間依然保持著人的體形呢?我想不能,他會變成一隻獾:毛會長起來,嘴臉會變尖,他再也不需要吃煮的炸的東西,而完全可以去吃生食了。

要知道,島上的環境與普通的人類環境截然不同,它殘忍地要求人或者立即適應或者慢慢死去--所以對人的性格的搓碾揉捏要比陌生的民族或社會環境徹底得多。這隻能與轉入動物界的情形相比。

但這個問題我們留待下一篇文章去談。這裡我們只給自己提出這樣一個局限的任務:證明澤克們構成一個特殊的單獨的民族。

為什麼在平常的生活中階級不變成民族中的民族呢?因為他們在地域上與其他階級混在一起居住,在街上、商店裡、火車上、輪船上、戲院里和公共娛樂場所里和他們相遇,通過聲音或通過報刊彼此談話,交換思想。澤克們則相反,他們完全孤立地居住在自己的島嶼上,他們的生活只是在和自己人之間的交往中度過的(自由人僱主們,他們的大多數連看也看不到,即使看到了,則除了命令和責罵外什麼也聽不到)。還有一個情況加深了他們的與世隔絕的狀態,即他們大多數人在死亡以前沒有離開這種狀態,即掙脫出去進入社會的較高等階級的明顯機會。

我們誰在上中學的時候沒有學過斯大林同志所作的家喻戶曉的唯一科學的民族定義:民族--是人們在歷史上形成的一個有共同語言、共同地域、共同經濟生活以及表現於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質的(但不是種族的,不是部族的)共同體。群島的土著完全符合這種種要求!--甚至還要多得多!(斯大林同志的天才意見,即基於血統的種族部族共同性完全不是必須具備的條件,使我們在作出這個結論時感到特別方便!)

我們的土著佔有完全確定的共同的地域(雖然分割為島嶼,但在太平洋里我們對此並不感到奇怪),在那裡沒有其他的民族居住。他們的經濟生活方式單調得令人吃驚j它全部可以詳盡無遺地登錄在兩頁打字紙上(分級伙食標準和對會計室的指示--如何把澤克的虛假工資撥作維持營區、警衛、島嶼領導和國家的費用)。如果把生活方式也包括在經濟里,那麼它在各島上是單調到了這樣的程度(和任何其他地方都不同!),以至從一個島嶼調到另一個島嶼的澤克對什麼也不會感到新奇,不會提出什麼傻問題,而能夠在新的地方立即正確無誤地行事("按科學原理安排伙食,按各人的本領去偷")。他們吃的是地球上再也沒有別人吃的食物,穿的是再也沒有別人穿的衣服,甚至他們的作息制度對於所有的島嶼都是統一的,並且是每個澤克必須遵守的(有哪個民族志學者能向我們指出所有成員都有統一的作息制度、食物和衣服的另一個民族?)。

文化的共同性在民族的科學定義里應作何理解--那裡解釋得不充分。我們不能要求犯人有科學與文藝的同一性,理由是他們沒有書面語言(幾乎所有的島嶼上著民族都是這樣的,大多數是由於文化不足,部分澤克則是由於檢查太充分)。然而我們卻指望在本文中更充分地顯示澤克們心理上的共同性、日常行為的一律性、甚至哲學觀點的同一性,這是其他民族望塵莫及的,也是在民族的定義中沒有說明的。澤克們的研究者立刻注意到的,正是他們這種鮮明的民族性。他們也有自己的民間創作,自己的英雄形象。最後,把他們緊密地聯合起來的還有與語言不可分割地融合在一起而我們只能用"罵娘話"(來自拉丁語mater)這個蒼白的術語作些近似描述的文化之一角。這是一種甚至比全部其餘語言更為重要的表達感情的特殊方式,因為它使澤克們可以用那種比普通語言手段更為帶勁更為簡明的方式彼此進行交往。澤克們經常的心理狀態正是在這種高度組織起來的罵娘話中得到最好的放鬆,並給自己找到最恰當的表達。因此,整個其餘的語言似乎退居於第二位了。但是在這方面我們看到從科雷馬到摩爾達維亞的用語上的奇異的相似以及同一的語言邏輯。

群島上著的語言,就像任何一種外國語一樣,外人不專門學就不能理解(舉例說,像下面這樣一些話讀者能理解嗎:

--剝下破片子!

--我再咔嚓咔嚓!

--給個光(關於某事)。

--從燈籠里掏!

--公雞找公雞,蝦米靠邊!

上面講的這一切使我們敢於肯定,群島上著的狀態是一種特殊的民族狀態,在這種狀態中,一個人的先前的民族屬性就會逐漸消失。

我們預見到會有這樣的反對意見。有人會對我們說:可是,一族人如果不是由生兒育女的普通方式來得到補充的話,那麼它還算個民族嗎?(順便說說,在唯一科學的民族定義中並沒有提出這個條件!)我們回答:不錯,它是通過被捕入獄的機械方式來充實的(而它卻怪癖地把自己的親生子女交給鄰居民族)。然而,小雞不是也在人工孵化室里孵育--一而我們並不因此不認為它們是雞,不是照樣吃它們的肉嗎?

但是,如果說在澤克如何開始生存這一點上還發生某種懷疑的話,那麼在他們如何終止生存這一點上是不可能有什麼懷疑的,他們像大家一樣死亡,只是密得多,早得多。他們的葬禮是陰森的、吝嗇的、殘酷的。

關於澤克這個術語本身說兩句話。在一九三四年以前,官方的術語是被剝奪自由分子。但是,從一九三四年起,就改用"犯人"這個術語(我們可以回想起,當時群島已開始硬化,甚至官方的語言都要適應新的情況,它不能忍受在土著的定義中有比監獄更多的自由)。縮寫為;單數--3/K(犯人),多數--3/K3/K(犯人們)。土著的監護人們就經常這樣念,大家聽得多了,也就習慣了。然而,官方產生的這個詞,不僅不能變格,甚至不能變數。它是死板的和無知識的時代的當之無愧的產兒。有頭腦的土著們的活躍的耳朵對此是不能容忍的,他們在不同的島上,在不同的地方,為了取笑,把對自己的稱呼改為五花八門的說法:有一些地方說成是"扎哈爾?庫茲米奇"或(諾里爾斯克)"北極共青團員","在另一些地方(卡累利阿)較多稱為"扎克"(這在詞源學上最準確),有的(英塔)則稱為"茲克"。我曾經聽到過叫"澤克"的。在所有這些場合,變得有生氣的詞開始變格,變數。(沙拉莫夫則堅持說,在科雷馬日常講話里仍然一成不變地保持著"3e一任a"的念法。可憐科雷馬人的耳朵由於寒冷而僵硬了

群島的氣候--永遠是極地氣候,甚至偶爾有個什麼島嶼混進了南邊海洋。那上面的氣候也照樣是北極的。群島的氣候--十二個月的冬天,其餘才是夏天。空氣本身是蜇人的,刺人的,這不僅是由於寒冷,不僅是由於自然條件。

澤克們甚至在夏天也穿著灰色的軟鎧甲--棉背心。這與男人們全都剃光的腦袋合在一起,使他們具有外表上的同一性:嚴峻無個性。但只要你對他們稍加觀察,你還會對他們臉上表情的共同性感到吃驚--永遠存著戒心的、冷淡的、不懷任何好意的,很容易轉為狠心甚至殘忍。他們臉部的表情是這樣的,好像它們是用這種銅褐色的(澤克顯然是屬於印第安人種)、粗糙的、幾乎已經不是人體的材料做成的,以便能夠經常頂風而行,每一步都要防著左右兩面受咬。你還會察覺,在行動、勞動和鬥爭中,他們的肩膀總是聳起的,胸膛準備著接受頂撞,但只要澤克沒有事干、隻身獨處或正在思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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