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

如果能斷定,群島在索洛維茨時代對自己還沒有一個明確的認識,這個孩童還沒有猜出他自己將來的性格,這將會是我們的一大科學發現!接著,我們便可以順藤摸瓜地考察它的性格是怎樣一步步地顯示出來的。可惜不然!雖然當時沒有什麼人可以請教,也沒有先例可以效仿,好象也沒有什麼先天的遺傳--群島卻很快就認清了自己的性格並把它充分地顯示了出來。

未來的經驗中的許多東西,早在索洛維茨已經發明了。已經有了"免除一般勞動"這句話。全體犯人都睡板鋪,可是已經有人睡木床;整連人住在一間大廟堂里,可是已經有人住在單間里。有的二十人一間,有的四、五人一間。已經有人知道了自己的權力:打量每批新押解來的女犯,給自己挑選一個女人(幾千個男人只有一兩百女人。後來增加了一些)。靠溜須拍馬和出賣別人取得舒適地位的鬥爭已經在進行。所有的"反革命分子"都被撤銷了辦公室內的職位,可是後來又恢複了他們的工作,因為刑事慣犯們只會把一切事情弄亂。不斷傳來的兇險的風聲已經把營內的空氣搞得十分緊張。"對誰也不要相信!"--這已經成為人們行為的最高準則。(它擠走了和凍殺了"白銀時代"的溫情主義。)

自由人也已經嘗到了勞動營生活的甜頭,開始認真地享受它的快樂。自由人的家庭有權得到營里派給的免費的女廚子,隨時可以叫劈柴工、洗衣婦、女裁縫、理髮匠到家裡來。文赫曼斯給自己建造了一座北極別墅。波將金的排場也很大,此人是沙俄龍騎兵上士,後來成了共產黨員、契卡幹部,現在又當了克姆中轉營的營長,他在克姆市內開設了一個飯店,他的樂隊隊員都是音樂學院畢業生,女服務員穿著絲綢布拉吉。三十年代初期,從實行配給制的莫斯科來的古拉格的同志們可以在這裡痛快地吃喝玩樂一番,給他們端菜的是沙霍夫斯卡婭公爵夫人;帳單是象徵性的,只要三十來戈比,其餘的錢由勞動營報銷。

索洛維茨衛城還不是整個索洛維茨,這還是最受優待的地方。真正的索洛維茨甚至不在各個修道院里(把社會黨人運走以後,在那些地方成立了勞動派遣點),而是在森林採伐場上,在遠處的工地上。但是現在最難探明這些偏遠荒僻的場所的情況,因為正是在那裡勞動的人沒有活下來。據我們知道,早在那時候就已經是:秋天不讓他們晒乾身上的衣服;冬天在老厚的雪地里幹活也不發給禦寒的衣裳和靴襪;工作日的長短根據勞動定額決定:定額完成了,工作日結束;沒有完成,你就別想進屋。當時也已經發明了這種"開闢"新派遣點的辦法:把幾百名一批的犯人派到一些毫無準備的荒無人跡的地方就算了事。

但是索洛維茨的最初幾年,要求拚命幹活和下達突擊任務看起來是陣發性的,是間歇發作的火氣。它們還沒有變成纏住不放的制度。全國的經濟還沒有以它們為基礎,五年計畫還沒有制定。北方特種營最初幾年顯然並沒有對外承擔硬性的經濟計畫,而且對於營內勞動的耗工量也並沒有認真的統計。因此他們忽然可以隨隨便便地用懲罰代替正經的生產勞動:從一個冰窟窿里舀水灌進另一個冰窟窿,把圓木從一地搬到另一地,然後再搬回來。這表現出殘酷性,是的,但是也表現出原始性。當要求拚命幹活變成了一種周密的制度以後,在嚴寒中往身上潑水和捆在樹上喂蚊子就已經是多餘的了,是浪費劊子手們的精力。

有這樣一個官方的數字:一九二九年以前全俄羅斯聯邦範圍內,"參加勞動的犯人只佔全體犯人總數的百分之三十四至四十一"(在國內有大量失業的情況下,也只可能是這樣)。不清楚這裡面包括了勞動營本身的內勤勞動或者僅僅是"外活"。但是其餘百分之六十至六十五的犯人反正也是沒有那麼多內勤勞動可乾的。這種比例不能不同樣表現在索洛維茨。可以肯定,整個二十年代那裡有不少犯人沒有被派去從事任何經常性的勞動(部分的原因是他們身上沒有衣裳),或者只擔負著形同虛設的職務。

震撼了全國的第一個五年計畫的頭一年也震撼了索洛維茨。北方特種營管理局的新局長(一九三0年前上任的)諾格捷夫(就是那個屠殺社會黨人的薩瓦季修道院勞動營的長官)"在大為震驚的聽眾的一片驚訝的低語聲中"向克姆市的自由人報告了以下的數字:不算北方特種營本身的正以空前速度增長的森林採伐業,單單依照鐵道木材公司和卡累利阿木材公司兩家的"外活"訂貨計畫,北方特種營管理局完成了以下採伐任務:一九二六年產值--六萬三千盧布;一九二九年--兩百三十五萬五千盧布(增加三十七倍!),一九三O年又翻了兩番。在卡累利阿的摩爾曼斯克邊疆區境內,道路建設的產值,一九二六年完成了十萬零五千盧布,一九三0年完成了六百萬盧布--增加了五十七倍!

先前苦於不知怎樣消耗犯人體力的冷冷清清的索洛維茨到此告終。勞動--魔術師前來幫忙了。

索洛維茨的創辦時期,一切都是通過克姆佩朋克特進來的。它度過了成熟期以後,從二十年代末開始,又通過克姆佩朋克特往回擴展,向大陸擴展。現在犯人吃到的最大苦頭,就是到大陸上的派遣點去勞動。先前索洛維茨在大陸上只有兩個派遣點,索羅卜和蘇姆關廂,兩處都是沿岸的修道院的地產。現在北方特種營膨脹起來,已經忘記了修道院的邊界。

犯人們開始修築一條由克姆往西穿過沼澤地帶的克姆-烏赫塔公路,"過去認為在這裡修路幾乎是不可能的",夏天淹死,冬天凍死。索洛維茨的犯人們對這條路怕得要命。在好長時期內,衛城大院的上空迴響著低沉的恐嚇聲:"怎麼??想去烏赫塔了?"

這時動工的第二條公路是帕蘭多夫斯克公路(以麥德維熱戈爾斯克為起點)。在施工過程中,契卡人員加什澤命令把炸藥填在一塊岩石里,叫幾名反革命分子站到岩石上。他通過望遠鏡觀看怎樣把他們崩上天。

據說,一九二八年十二月在紅山(卡累利阿),讓一群犯人留在森林裡過夜,作為對他們沒有完成任務的懲罰,結果凍死了一百五十人。這是常規的索洛維茨方式,沒有什麼可懷疑的。

另一個傳說就比較難以置信了:一九二九年二月,在克姆-烏赫塔公路上的一個叫庫特的小居住點附近,一個大約一百人的犯人連隊因為沒有完成定額而被趕進火堆里--全都燒死了!

告訴我這事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當時站在附近的德米特里?巴甫洛維奇?卡利斯托夫教授,是一個老索洛維茨囚徒,不久前才去世。是的,我沒有搜集到關於這個事件的旁證(可能誰也搜集不到。還有許多別的事情,也搜集不到證據,哪怕是一條孤證)。但是他們既然能把人們凍死,把人們炸死,為什麼就不能把他們燒死?是因為干這件事在技術上困難一些嗎?

請那些不相信活人的口述而寧願相信印刷字母的人讀一讀下面的材料吧。這是同一年,由同一個北方特種營管理局,由同樣的犯人,但在另一地點--科拉半島修築道路的情況:

"在白河河谷,沿著伍德亞爾湖岸,克服了巨大困難,修通了一條通往庫基斯伍喬爾山(磷灰石產地)的全長二十七公里的土路。他們用……"(你們想的是用什麼?有一個詞好像要脫口而出,但是不能寫到紙面上,不是嗎?)"……原木和沙土把沼澤填平,整平了由於塌陷的多石山坡造成的複雜地形。"在這以後,北方特種營管理局又在那裡修築了一條鐵路--"需要在冬季的一個月內完成十一公里……"(為什麼非要在一個月內完成不可?為什麼不能推遲到夏天?)"……任務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三十萬立方,"(在北極圈內!冬天!那難道是泥土嗎?那比任何花崗岩還要堅硬!)"必須完全依靠人力--用丁字鎬、鐵棍和鐵鍬去挖掘。"(有手套嗎?……)"大量的橋樑工程延緩了修路的進度。晝夜三班,煤氣燈的光芒射穿了北極的黑夜。在雲杉林中開伐通道,掘出樹根,迎著把路面埋了一人多深的暴風雪……"

請你們再讀幾遍。現在請眯上眼睛。現在猜想像一下:您,一個柔弱無力的城裡人,契柯夫的迷戀者,落進了這個冰冷的地獄!您,帶著繡花小圓帽的土庫曼人,迎著這場夜間的暴風雪!並且還要請您挖挖樹根!

這是在最光明最美好的二十年代,還是在各種各樣的"個人迷信"之前,當時地球上白色的、黃色的、黑色的和棕色的種族都把我國看做自由的明燈戶在這些年代,遊藝劇場里正在大唱特唱有關索洛維茨的逗趣的歌曲。

僅在若干小島上建立一座與世隔絕的特種營的這個原來的意圖,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被(被生產任務)破壞了。在索洛維茨誕生和成熟了的群島開始了全國範圍的惡性擴散。

這時便產生了一個課題:既要把我國全境都向它開放,又不讓全國被它征服,被它吸引,被它接管和同化。群島的每一個小島嶼,每一塊小高地都必須處在蘇維埃洶湧大海般的敵意包圍之中,兩個世界中許界限分明,不許互相摻混。

這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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