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部分-1

到了學校放暑假的時候,詹妮便將三個孩子放進了小型客貨車裡,準備對她居住在波士頓的姐姐進行一次為期一周的拜訪。而我則因為工作無法一同前往。這使得馬利在家中無人陪伴,也沒有人將他放到戶外去方便了。在因年邁所引起的許多使他備感痛苦的小尷尬當中,有一個是最令他苦惱的,那便是他對於自己的腸胃已經完全失去了控制能力。儘管這些年來馬利的諸多壞行為可謂磬竹難書,可是他上廁所的習慣一直都沒有出過差錯。這是馬利少數可以讓我們誇耀的習性之一。一直到幾個月以前,他還從來沒有在房子裡面隨意大小便過,即使當他被單獨留在屋裡長達十到十二個小時的時候,也沒有出過狀況。我們開玩笑說,他的膀胱是由鋼鐵鑄成的,而他的腸子是由石頭造就的。

然而,在近幾個月里,情況發生了變化。他兩次排便之間的間隔幾乎不超過短短的幾個小時。當本能召喚的時候,他不得不去方便了,而且,如果我們當時不在家,無法放他到戶外去的話,那麼他就別無選擇,只能夠在屋內解決了。這樣做等於殺了他。當他在室內方便了的時候,我們在走進房子里的那一瞬間便會知道。他不再以他那種喜悅充溢的方式站在門口迎接我們,而是會遠遠地站在房間裡面,他的腦袋差不多都要垂到地板上了,尾巴夾在兩條腿中間,一副羞愧得無地自容的模樣。我們從來不會因為此事而懲罰他。我們怎麼可以呢?他已經活了差不多十三個年頭了,這是拉布拉多犬的最高壽命了。我們知道他是不得已才為之的,而且他看上去也知道這一點。我相信,如果他能夠開口說話的話,他一定會就自己的恥辱性行為公開致歉,並且希望我們相信他真的儘力想去憋住的。

詹妮買回了一台蒸汽清潔器對地毯進行清潔,而且我們開始對日程進行合理的安排,以確保我們不會離開房子超過幾小時的時間。詹妮會從她提供志願性服務的學校匆忙趕回家中,放馬利到戶外去方便。而我則會利用餐會中上主菜和甜點之間的這段時間抽身回家,帶他出去遛一會兒。當然,馬利會通過在院子裡面到處嗅和轉圈而儘可能地把這段散步的時間拖久。我們的朋友們都會大聲地取笑我們說,真不知道誰才是傑羅甘房子的真正主人。

詹妮和孩子們都不在家,我知道我必須充分利用這段時期。這是我下班之後能夠外出的難得機會,我可以在這一帶逛逛,探訪一下我現在正在描寫的市鎮和鄰近地區。由於我必須往返於辦公室和住所,所以我每天不在家的時間長達十到十二個小時。毫無疑問,馬利不能夠這麼長的時間被單獨留在家裡,甚至連這一半的長度都不可以。我們決定把他寄宿到當地的一家寵物代管處里——每年夏天當我們出外度假的時候,我們都會把馬利寄宿到那兒的。這家寵物代管處有許多實習獸醫,所以,即便不能夠得到最私人化的服務,起碼他們也可以提供專業化的照料。似乎每一次我們去那兒的時候,都會見到一位不同的醫生,這意味著他對馬利的情況一無所知——除了表單上列有這隻狗的名字之外。我們從來都不知道這些醫生的名字。他們與那位深受我們愛戴的佛羅里達的傑伊醫生不一樣,傑伊醫生對於馬利的了解程度幾乎同我們一樣,而且,在我們離開的期間,他真的就像是一位家人那樣照料馬利。然而,這裡的醫生們只是一些陌生人——能幹的陌生人,儘管如此,卻仍然是陌生人。好在馬利似乎對此並不介意。

「馬利要去狗營了!」科琳尖聲叫道。於是馬利重新振作了精神,彷彿這一想法非常有價值。我們對於寵物代管處的人員將要對馬利所做的事情開著玩笑:9:00到10:00挖洞;10:15到11:00撕枕頭;11:05到12:00搜索垃圾堆;等等。我在周日的晚上把他送去了寵物代管處寄宿,並且把我的行動電話號碼留給了前台。當馬利被寄宿的時候,我似乎從來都沒有徹底地放鬆過,即使是在像傑伊醫生的辦公室這樣熟悉的環境中也是如此,我總是有些擔心他。每次去看望他之後,他都會顯得更加憔悴,他的口鼻部經常有擦傷,這是因為他總是用牙齒嚙蝕著狗籠的柵欄,而且,當他回到家後,他會在角落裡躺倒下來,一連酣睡上好幾個鐘頭,彷彿他在寄宿期間患上了重度的失眠症,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在籠子裡面踱來踱去了。

那是個星期二的早上,當我的手提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我正在費城市區的獨立會堂附近。「您能夠稍等一會兒嗎?某某醫生要與您談話!」寵物代管處的一位女性工作人員問道。這又是一位我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名字的獸醫。幾秒鐘之後,獸醫接起了電話。「馬利出了緊急狀況。」她說道。

我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緊急情況?」

那位獸醫說,馬利的胃因食物、水和空氣而膨脹,然後伸長、擴張、扭曲,使得胃部的容納物受到了堵塞。空氣和其他的容納物沒有地方溢出,他的胃部痛苦地腫脹著,這便是醫學上所稱的有生命危險的胃腸擴張扭結症。一般需要進行手術才能夠解決該癥狀,她說道,如果不進行治療的話,幾個小時之內就會導致死亡。

她說她已經將一個導管插入到了他的喉嚨下面,從而釋放了堵塞在他胃部的大量氣體,這樣一來,腫脹的狀況就得到了很大的緩解。通過熟練地操作胃部的導管,她認為她已經解除了扭結的狀況,或者如她所說的那樣,「使其不再翻轉了」,而且他現在被注射了鎮靜劑,正在舒服地安睡。

「那樣是不是就沒有問題了?」我謹慎地問道。

「但這只是暫時的,」醫生回答說,「我們幫助他度過了突發的危機,但是,一旦胃部像那樣扭結過,那麼就會再次扭結的。」

「那到底會怎麼樣呢?」我問道。

「我想說,他僅僅只有百分之一的幾率不會再次發生扭結的現象。」她說道。

「百分之一的幾率?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心想,「他上哈佛大學的幾率恐怕都要比這高。」

「百分之一?幾率這麼渺茫嗎?」

「我很抱歉,」她回答說,「情況很嚴重。」

如果他的胃再一次扭結的話——而且她告訴我這是必然要發生的不幸——那麼,我們就只有兩種選擇了。第一種選擇,是對他進行手術。她說她將把他的肚子剖開,然後將他的胃用縫合的方法連接到空心牆,從而阻止腸胃的再一次扭結。「手術費大約為兩千美元。」她說道。我吃驚得吞咽了一下口水。「而且我必須要告訴你,這是切口穿入性的手術。對於一隻像他這麼大歲數的狗來說,手術的成功性不大。」而且,即使他熬過了手術,恢複過程也將會十分漫長和困難。有時候,像他這樣的一隻年邁的狗,是無法經受得住手術的外傷的,她解釋說。

「如果他只有四五歲大,那麼我一定會說無論如何我們都應該動手術,」獸醫說道,「可是,像他這樣的年紀,你必須要問一下自己,是否你真的希望讓他經歷手術的磨難。」

「如果我們不進行手術的話,」我問道,「那麼,第二種選擇是什麼呢?」

「第二種選擇,」她說道,稍稍猶豫了一會兒,「便是讓他安樂死。」

「哦!」我愣在了那兒。

對我來說,要處理目前的情形十分困難。五分鐘以前,我還正朝著獨立鍾走去,猜想著馬利正開心地在他的寵物代管處里休息著。而現在,我卻被獸醫要求在馬利是生存還是死亡之間作出選擇。我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她所描述的這種情形。後來我才得知,胃腫脹在狗類中是一種相當普遍的現象,尤其是那些像馬利這樣有著深桶狀胸的狗。那些幾口便會將一日三餐風捲殘雲般吞咽下肚的狗——尤以馬利為代表——患此類癥狀的幾率極高。一些狗主人懷疑,可能是由於被關在寵物代管處里的壓力而引發了胃腫脹,可是我後來看到了一位獸醫學教授的引文,他的研究顯示,待在寵物代管處所產生的壓力與胃腫脹之間並沒有任何的聯繫。獸醫在電話中承認說,馬利在寵物代管處被其他的狗圍觀而引發的過度興奮,可能是引起疾病發作的動因。他像往常一樣貪婪地吞吃完了自己的食物,然後便直喘氣,並且分泌著過量的唾液,引得所有其他的狗都圍在了他的身邊。她認為他或許吞咽了太多的空氣和唾液,以致於他的胃開始膨脹開來,使其極易發生扭結。「我們不能夠等一等,看看他會怎麼樣嗎?」我問道,「或許不會再次出現扭結的情形的。」

「我們現在正是這樣做的,」她說道,「等待和觀察。」她將僅僅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功幾率又重複了一次,然後補充道:「如果他的胃再一次扭結,那麼我將需要你迅速做出決定。我們不可以讓他繼續遭受痛苦。」

「我需要和我的妻子商量一下,」我告訴她說,「之後我會給你回電話。」

當詹妮接聽手提電話的時候,她正和孩子們待在一艘位於波士頓海港中部的擁擠的遊船上。我可以聽到輪船的引擎正發出嘎嚓嘎嚓的聲響,背景里還有導遊那因擴音器而提高的聲音。由於線路不好,加上背景雜音太大,所以我們進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