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

於是,羽毛、啁啾、絨毛以及雪莉,便在我們廚房櫃檯上的一個盒子裡面定居了,一個燈泡搖擺在它們的頭上,以供它們取暖。它們吃了之後就睡,睡了之後再吃,而且吃得更多,所以,它們以一種十分驚人的速度長大著。在我們將這些幼禽帶回家來幾個星期之後,我在黎明時分被某種聲音給喚醒了。我在床上坐直了身體,然後側耳聆聽著。從樓下傳來了一個微弱的、慘淡的叫聲。這是一種嘶啞的哇哇叫聲,更像是一個患有肺結核的病人的一聲咳嗽。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喔—喔—喔!」幾秒鐘之後,聲音再次傳來,儘管仍然顯得有氣無力,但是這一次卻更為清晰了:「喔—喔—喔!」

我搖醒了詹妮,然後,當她睜開了眼睛的時候,問道:「當堂娜將小雞帶過來的時候,你請她檢查一下了嗎,以確定它們是母雞?」

「你的意思是你會那樣做嗎?」她問道,然後翻了個身,繼續酣睡了。

這叫做辨識性別。那些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的農人們,會檢查一隻剛出生的小雞,然後以大約百分之八十的精確率確定它是一隻公的還是一隻母的。在農產品店鋪里,一對已經確定了性別的公母搭配的小雞,將會要求買主支付一筆額外的費用。所以,想要便宜一些的選擇,便是去購買性別不詳的禽鳥,此舉必須抱著如下的想法:如果是公的,那麼就趁其肉還鮮嫩的時候把它給殺了;如果是母的,那麼就飼養下來用於產蛋。當然,要進行這種性別不詳的賭博意味著,你可能會用將其殺死、取出其內臟、拔除其雞毛等一系列的殘忍手段來終結那些公雞的性命。正如任何養過雞的人都會知道的那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一個雞群里也是無法容下兩隻公雞共同存在的。

最後獲得的證明便是,堂娜的確沒有試圖去辨別我們那四隻小雞的性別,我們那四隻「孵蛋的母雞」,有三隻是公的。我們的廚房櫃檯,等於是家禽類的「美國男孩鎮」了。公雞的一個習性便是,它們永遠都不會滿意做其他公雞的第二把交椅的。如果你飼養著數量均等的公雞和母雞的話,那麼你或許會以為它們可以成雙成對,結為像奧奇和哈里特那種類型的快樂夫婦。可是你錯了。公雞們會為了確定誰才是雞籠里的老大而展開無休無止的爭鬥,弄得彼此都鮮血淋漓,情景極為可怖。而勝者則將擁有所有的母雞。

隨著它們進入了成年期,我們那三隻公雞開始擺姿勢、啄食,當我跑到後院里去布置好他們的雞籠時,我會極度悲傷地想著它們仍然在我的廚房裡,而且,在那雄性激素的刺激之下,它們還會高亢地啼叫。而雪莉,我們那隻可憐的、負擔過度的母雞,所得到的關注,要比那些性慾最為旺盛的雌性們所能夠得到的還要多。

我曾經認為,我們那三隻公雞持續不斷的啼叫,一定會讓馬利發瘋的。在馬利尚還年輕的那幾年裡,後院里一隻小小的燕雀所發出的甜美的吱喳聲也會引起他瘋狂的吠叫,他會從一扇窗戶跑到下一扇窗戶,用後腿一上一下地跳躍著。然而,如今距離他的食物碗只有幾步之遙的三隻啼叫的公雞,卻對於他沒有造成任何的影響。他看上去甚至都不知道它們就近在咫尺。每一天,啼叫的聲音都會變得比頭一天更大聲、更強勁,早上五點鐘便從廚房裡傳出來的啼叫聲會響徹整棟房子。「喔—喔—喔!」馬利在這片震耳欲聾的吵鬧聲中酣然沉睡著。這時候我才第一次猛然意識到,或許他並不是對啼叫聲充耳不聞,或許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聽到。一天下午,當他正在廚房裡面打著盹兒的時候,我走到了他的身後,然後說道:「馬利?」他沒有任何反應。我叫得更大聲了些:「馬利!」還是沒有反應。我拍著手掌,叫喊道:「馬利!」他將頭抬了起來,茫然地環顧了一下四周,他的耳朵豎了起來,試圖想知道他的雷達系統所探測出的是什麼。我又做了一遍,大聲地拍著手掌,大聲地喊著他的名字。這一次,他轉了一下腦袋,瞥見了正站在自己身後的我。「哦,是你啊!」他跳了起來,尾巴搖擺著,對於看到我表現得十分開心以及明顯的驚奇。他用頭撞著我的腳,以示迎接,然後,向我投來了一個怯懦的神情,似乎在問:「像這樣偷偷摸摸溜到我的身邊,是何用意呢?」我的狗,看來,他就要聾了。

於是一切都開始有了些道理。在最近的這幾個月里,馬利看上去正以一種他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方式忽略著我的存在。當我呼喚他的時候,他都不朝我這邊瞟上一眼。當我在黃昏時分帶他到戶外的時候,他會在滿院子里嗅著自己的路徑,將我讓他轉身回來的口哨聲以及呼喚聲忘在腦後。當有人按響門鈴的時候,他會在家庭活動室里趴在我的腳邊睡大覺,甚至連眼睛都懶得睜開一下。

馬利的耳朵在他小的時候便給他帶來過不少的麻煩。就和許多拉布拉多獵犬一樣,他也很容易患上耳朵感染,所以,我們曾經在抗生素、藥膏、清潔劑、點滴以及獸醫出診上面花費了一筆較為可觀的費用。為了試圖去除這些麻煩,他甚至還動過手術去削短他的耳槽。直到我們將這些不可能被忽視掉的公雞帶進了我們的房子里之後,我才突然意識到,這些年來馬利耳朵上的麻煩已經使他受到了嚴重的損害,我們的狗,已經逐漸地進入到了一個再也無法聽見低語的無聲的世界裡了。

可是,馬利看上去對此卻並不介意。他十分適應這種退休生活,而且,他的聽力問題似乎並沒有對他那悠閑的鄉村生活方式造成任何不良的影響。如果有什麼的話,那便是,耳聾對他來說被證明是一種幸運,終於給了他違背醫生叮囑的借口了。畢竟,他如何能夠去留意到他無法聽到的命令呢?雖然我一直堅持認為他頭腦遲鈍,但是我可以發誓說,他卻知道如何將耳聾這一劣勢變為優勢。如果你將一塊牛排扔進他的碗裡面的話,那麼他一定會立刻從隔壁房間一路小跑過來的。他仍然具有識別肉塊落到金屬碗里時所發出的那種鈍鈍的、令他心曠神怡的聲音的能力。可是,當他正在某個他更喜歡的地方待著的時候,你喚他過來的叫喊聲他是絕對聽不到的,他會快樂地在距離你很遠的地方閑逛著,甚至都不會像他以前那樣充滿負罪感地偷偷瞧上你一眼。

「我認為這隻狗正在戲弄我們。」我告訴詹妮說。她也同意馬利的聽力問題似乎是有選擇性的。每一次,當我們偷偷摸摸地靠近他,拍著手掌,叫喊著他的名字,對他進行測試的時候,他從來都不會有所反應;而每一次當我們將食物丟進他的碗里時,他都會跑過來。他似乎聽不見所有其他的聲音,除了一種最讓他心動的聲音之外,說得更準確一些,一種最讓他的胃心動的聲音:開飯的聲音。

馬利對於食物的需求可謂貪得無厭,他彷彿永遠處於飢餓狀態。我們不僅每天會給他四大勺狗食——這一食量足以維持一窩奇瓦瓦小狗(一種原產於墨西哥的耳朵尖、皮毛滑、體型小的狗)一周的生活了,而且,我們還開始隨意地用餐桌上的殘羹剩飯來補充他的飲食,此舉違反了我們所讀過的每一本養狗指導手冊所提出的建議。我們知道,餐桌上的剩餘食物,只會讓狗養成只願意選擇人類的食物而不再喜歡吃狗食的壞習慣(可是,如果讓狗在一個吃了一半的漢堡包與一個乾燥的粗磨食物之間進行選擇的話,誰又能夠去責備它們呢?)。餐桌上的殘羹剩飯是治療犬科動物肥胖的處方。而拉布拉多犬尤其容易變得圓圓胖胖,特別是當它們進入到了中年以後。有一些拉布拉多犬,尤其是那些英國支系的拉布拉多犬,到了成年的時候便長成了渾圓的一團,它們看上去就像是被一根空氣軟管充過氣,準備漂浮在第五大道上的感恩節遊行隊伍中一樣。

但是我們的狗卻並不屬於上述的情形。馬利雖然很許多的問題,可是其中卻沒有肥胖這一項。不管他狼吞虎咽進了多少的卡路里,他總是會燃燒掉更多的卡路里。他那無法抑制的、高度興奮的勃勃生氣,消耗掉了巨大的能量。他就像是一台功率極高的電動設備,能夠將每一盎司的燃料都立刻轉化為純粹的、原初的動力。馬利是一個令人吃驚的具有無限活力的身體樣本,一種路人們都會停下腳步發出嘖嘖驚嘆的狗。作為一隻拉布拉多獵犬,他的個頭很高大,他重達九十七磅,這一數字要比該種類雄性狗的平均體重——六十五磅到八十磅多出許多。即使當他年邁的時候,他身體的大部分也仍然是純粹的肌肉——結實的、強壯的、沒有一點兒脂肪的肌肉。他的胸廓達到了一個小啤酒桶的尺寸,可是,這些肋骨就伸展在他的皮毛下面,沒有任何多餘的填充物。我們並不擔心肥胖的問題;實際上,正好相反。在離開佛羅里達之前,我們曾經多次拜訪過傑伊醫生,詹妮和我總是會提出同樣的焦慮:我們給他餵了許多的食物,可是他仍然要比大多數的拉布拉多犬瘦,而且他看上去總是一副飢腸轆轆的樣子,甚至是在剛剛狼吞虎咽完一桶粗磨食物之後也是如此,要知道,那一桶粗磨可是一匹馱馬的食量啊。難道我們正在慢慢地讓他餓死嗎?傑伊醫生經常會以同樣的方式來作為回應。他會將他的手放在馬利那健壯的側腹上,讓他繞著那個促狹的測試房間進行一次絕對開心的拉布拉多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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