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

馬利看上去無比驕傲,就彷彿他剛剛送給了我們一顆價值不菲的魯普鑽石。正如賢明的芭芭拉?伍德豪斯在書中所預測的那樣,我們這隻精神錯亂、不同尋常的愚鈍的狗,已經進入到了他的生命中吃屎的階段了。

在克羅降生之後,我們所認識的每一個人——除了我那對祈禱有成打的小傑羅甘的虔誠的天主教徒的父母——都認為我們應該不會再要孩子了。在我們所拜訪的那些雙收入的、專業人士的家庭里,普遍都只會要一個孩子,兩個孩子就被認為有一點兒多了,而要三個孩子幾乎從來就沒有聽說過。尤其是考慮到我們在孕育克羅的時候所經歷的艱難困苦,所以沒有人能夠理解為什麼我們會想讓自己再一次遭受凌亂繁重的過程。可是,自我們扼殺了室內植物的新婚日子以來,我們已經走過了很長的一段生活路程了。我們已經為人父母了。我們的兩個小男孩所帶給我們的快樂,勝過世界上其他的一切人或事物。現在,他們便是我們生活的意義所在,儘管我們必須因此而失去出外度假的悠閑舒適、周末閱讀小說的懶散時光以及延遲到深夜的浪漫的晚餐,但是,我們在新的方式里尋找到了我們的快樂——在被濺出來的蘋果醬里,在窗玻璃上的小小鼻印里,在黎明時分行走在門廳上的赤裸的小腳丫所彈奏出來的輕柔的交響曲里。即使是在最糟糕的日子裡,我們也會設法去發現那些可以令我們發出會心微笑的事物,我們知道,每一個父母遲早都會發現,這段剛剛為人父母的奇妙的日子——孩子長出第一顆牙齒以及發出無法理解、含混不清的吱吱喳喳——都是漫長而平凡的生命旅程中的一種輝煌的、短暫的閃光。

我一位校友的母親告訴我們說:「請儘可能地享受哺育孩子的過程吧,因為,還沒等你意識到這一切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長大成人了。」當時我和詹妮還不以為然。如今,距離我們聽到這番話僅僅才過了幾年,我們卻已經意識到她是正確的。雖然她的話只是一句平凡的陳詞濫調,可是我們卻能夠從中發現真理。兩個男孩飛速地成長著,每一個星期都結束了又一個無法再次去閱讀的篇章。這一周,帕特里克還在吸吮著自己的大拇指;下一周,他便已經將這一習慣永遠地丟棄了。這一周,克羅還是一個待在嬰兒床里的小傢伙;下一周,他便成長為了一個將學步兒童床用作了蹦床的小男孩了。一開始,帕特里克說話還含糊不清,當女人們對他嚶嚶低語的時候——就像她們經常做的那樣,他會將他的拳頭放在小屁股上,嘟起他的小嘴巴,然後伊伊呀呀地咕噥一番:「她們……她們……親……我。」每當這時,我總是很想把他那副爛漫、逗趣的模樣給攝錄下來,可是沒過多久,他便可以清晰地發音了,於是我便永遠錯過了那值得被留在錄像帶里的、以便日後我們可以反覆觀看的孩子們那一去不復返的成長階段。一連好幾個月,我們都無法讓克羅脫下他那身超人式睡衣褲。他會在房子裡面到處亂跑,超人的紅披肩則在他的身後飄飛著,然後他便大聲叫喊道:「我是超人!」可是沒過多久,他便告別了這一時期,而我又一次錯過了這一值得拍攝下來的時刻。

孩子便是擺在你面前的、無法被忽視的計時器,讓你清楚地意識到,一個人的生命正無情地、持續不斷地飛速穿過那一片或許看上去是由無窮無盡的分鐘、小時、日子以及年月所形成的浩瀚無垠的時間海洋。我們的小男孩比我們所希望的成長速度還要迅速,這便是為什麼僅僅在我們搬到波卡的新家之後的一年,我們便開始努力孕育我們的第三個孩子了。就像我對詹妮所說的那樣:「嗨,我們現在擁有四間卧室了;那麼,為什麼不再要一個孩子呢?」我們兩人都不會承認我們想要一個女孩,可是我們當然想要,絕對想要,儘管我們在懷孕期間對外散布的宣言卻是:生育三個男孩子將是非常棒的一件事情。當一副超音波掃描圖終於使我們這一秘密的希望得到了確認的時候,詹妮將她的臂膀環繞在我的肩膀上,然後低聲說道:「我真是太開心了,我能夠給你帶來一個小女孩了。」而我的開心程度一點兒也不亞於她。

並非我們所有的朋友都分享了我們的熱情。他們大多數對於我們懷孕的消息都提出了相同的遲鈍的問題:「你的意思是?」他們只是無法相信這第三次的懷孕並不是一場意外。如果這次懷孕確實不是一次意外,就像我們堅持聲稱的那樣,那麼他們便不得不對我們的這一決定表示質疑了。一位熟人的問話甚至惹得我恨不能將她給痛打一頓以作為懲罰,她的這句問話最好還是留給某個剛剛簽字將她在世上的全部財產移交給蓋亞那(南美洲東北的一個國家)的異教徒的人好了。她不客氣地問道:「你們究竟是在想些什麼?」

我們並不介意人們的不理解或者不認同。在1997年1月9日,詹妮給我送來了一份遲來的聖誕節禮物——一個臉頰粉紅、七磅重的小女嬰,我們給她取名科琳。我們的家庭只有在此刻才感覺到真正地完整了。如果說孕育克羅是一連串的壓力以及焦慮的話,那麼這一次的懷孕則是教科書上的完美範例,而且,在波卡拉頓的社區醫院中的分娩體驗,讓我們感受到了一種顧客的滿足得到遷就甚至縱容的全新水準:裡面設有一間帶有一個免費的、你想喝多少就可以領取多少的熱牛奶咖啡飲料點的休閑室。波卡真是太好了!等到孩子終於降生的時候,由於我的身體裡面已經飲下了過多的咖啡因,所以幾乎無法讓雙手保持靜止去剪斷孩子的臍帶了。

在科琳一周大的時候,詹妮第一次將她帶到了室外。那一天空氣清爽,景色優美,我和兩個男孩在前院里種花。馬利被拴在附近的一棵樹上,他開心地躺在樹蔭下面,注視著外面的世界。詹妮坐在他身旁的草地上,裝有熟睡的科琳的手提式搖籃放在她同馬利之間的地上。幾分鐘之後,男孩子們向他們的媽媽揮動著手臂,讓她過去瞧瞧他們的手藝。當科琳在馬利身邊的樹蔭下面打著盹的時候,帕特里克與克羅便領著詹妮和我繞著花壇走了一圈。我們在大灌木叢的後面漫步著,從這兒我們仍然可以看到科琳,而街上的路人卻無法看到我們。當我們轉身返回的時候,我停下了腳步,用手勢示意詹妮透過灌木朝外看去。只見在街道上,一對路過的較為年長的夫婦突然停下了他們的腳步,正以一種備感疑惑的神情獃獃地看著我們的前院。起初我並不確定究竟是什麼使得他們停了下來去凝視著我們的院子。然後,我突然想到了:從他們的有利位置來看,他們所能夠看到的全部景象便是一個脆弱的新生兒單獨與一隻個頭大大的黃色的狗待在一起,而且這隻狗看上去獨立地承擔了照看嬰兒的重任。

我們待在原地,沒有出聲,拚命壓制著想要哈哈大笑的慾望。看上去像是埃及的斯芬克斯的馬利,正前爪交叉地躺在樹蔭下面,仰著腦袋,滿足地喘著氣,每隔幾秒鐘便將他的口鼻湊過去嗅著嬰兒的小腦袋。這對可憐的夫婦一定認為他們無意中發現了一宗疏忽孩子的嚴重罪行。毫無疑問,此刻孩子的父母肯定正在某個酒吧裡面喝得爛醉,而把他們的嬰兒單獨留給了一隻拉布拉多獵犬去照看,而這隻獵犬正每分每秒地在看護這個嬰兒。就彷彿他正在醞釀著一個陰謀詭計,馬利將他的下巴擱在小嬰兒的肚子上面,他的腦袋比她的整個身體都要大,然後,他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似乎在說:「那兩個不負責任的傢伙究竟什麼時候才會回家?」他看上去正在保護著她,或許他的確是如此,儘管我可以清楚地確定,他其實只是在嗅著她的尿布的味道罷了。

詹妮和我站在矮樹叢里,相視而笑。一想到馬利被他們誤認為是一個嬰兒照看者——狗看護——我們便忍不住地想笑。我很想繼續在原地等待著,然後看一看這場戲將會如何發展下去。可是我又突然想到,這一出情節或許還會引發一通911報警電話。到時候雖然我們可以將科琳一把抱走藏進有頂過道里,可是我們又該如何解釋這一切呢?(「好吧,我知道這件事情看上去有點兒不可思議,警官,可是,這隻狗實際上具有令人吃驚的責任感……」)於是我們趕忙走出了矮樹叢,向那對夫婦揮手示意,然後看著焦慮減緩的表情浮現在了他們的臉上——謝天謝地,這個小嬰兒並沒有被丟給狗去看管。

「你們一定很信任你們的狗。」那位婦人小心翼翼地說道,違心地隱藏了她心中真正的想法——狗是兇猛的、不可預知的,不應該讓他如此靠近一個毫無防備能力的新生兒。

「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吃過一個孩子呢。」我調侃道。

在科琳出生之後的第二個月,我獨自以一種最不吉利的方式慶祝了我的四十歲生日。四字頭應該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是你告別不安寧的年輕時代然後擁抱可預知的舒適的中年的生命階段。假如有某個生日值得大肆慶賀一番的話,那麼就應該是四十歲的生日了,然而對於我卻並不是如此。我們現在是育有三個孩子的擔負著重大責任的父母;詹妮此刻又有了一個嗷嗷待哺的小嬰兒了。所以有更多的重要的事情需要讓我們去為之擔憂。我下班回到家裡時,詹妮已經疲憊不堪了。在匆匆吃完了一頓殘羹剩飯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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