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部分-1

在觀賞完電影《最後的本壘打》之後的一個月,我們告別了西棕櫚海灘以及在此的所有記憶。我們家所在的街區里已經發生了兩起以上的謀殺案。然而,最終驅使我們離開我們那棟位於邱吉爾路上的帶走廊的平房的,並不是那可怕的謀殺罪行,而是混亂與無序。這棟房子因兩個孩子以及他們所有的玩具配備而顯得擁擠不堪。為了滿足這哥倆無止境的玩耍慾望,我們的家變成了美國玩具工廠的重要出口地。已經重達九十七磅的馬利,無法做到在轉向的時候不撞到任何東西。我們的住所是一棟只有兩間卧室的房子,我們愚蠢地認為男孩們能夠在第二間卧室里和平共處。可是,他們一直相互把對方弄醒,使得我們在晚上不得不頻繁地起床前往他們的卧室進行干預,為此我們只好將克羅轉移到了廚房與車庫之間的一處狹窄的空間里。正式一點兒說,這塊地方是我的「家庭辦公室」,我在這裡彈奏吉他以及支付帳單。對於任何看到這塊地方的人來說,這裡完全沒有進行任何的粉飾:我們將我們的小傢伙移出了卧室,安頓在了聯接房子與車庫的側邊敞開的帶屋頂的過道上。這聽上去挺嚇人的。這個帶屋頂的過道是由搭建車庫的頂棚延伸了一半而來的,所以,幾乎與農家的穀倉同義。什麼樣的父母會在一個穀倉裡面養育他們的孩子呢?「帶屋頂的過道」聽上去當然不具有任何的安全性:一處四面通風毫無遮擋的地方,任何東西都可能偶然來訪:污垢,泥土與灰塵,過敏原物質,帶刺的昆蟲,蝙蝠,犯罪分子,性變態者。一個帶屋頂的過道是一處你將預料在那兒會發現垃圾桶以及潮濕的網球鞋的地方。而且,事實上,這是一處我們存放馬利的食物和水碗的地方,即使當克羅在那兒定居之後也仍然如此,倒不是因為這是唯一一處適合於一只動物的空間,而僅僅是因為馬利已經習慣於在那兒尋找他的食物儲備了。

我們這處帶屋頂的過道——附帶一兒童室的地方,聽上去頗有些狄更斯的小說中所描繪的青少年那悲慘處境的色彩,可是這個地方真的並不是那麼的糟糕;甚至幾都有些迷人。原先,這個地方被修建成房子與車庫之間的一個有屋頂的、戶外的通道,先前的屋主以前一直是把它關閉的。在將這個通道宣布為一間兒童室之前,我將有漏縫的舊百葉窗換成了現代式的裝配嚴密的窗戶。我掛起了新的窗帘,塗上了新的油漆。詹妮將柔軟的、上面繪有喜慶圖案的地毯鋪在了地板上,樣子古怪的可動雕塑從天花板上垂掛下來。現在,這個地方看上去如何?當馬利在主人卧室里玩得開心的時候,我們的兒子便在這個過道里酣然入睡。

另外,現在詹妮在《棕櫚海灘郵報》的特寫欄目的工作時間改為了半日,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了家裡,因為她想在孩子與事業之間保持平衡。因此,對於我們來說,只有把我們的家重新安置到離我的辦公室更近一些的地方,才是較為合理的行為。於是我們一致認為,現在是時候搬家了。

生活總是充滿了小小的諷刺,以下的事實便是生活中眾多的諷刺之一。

在經過了幾個月的尋找之後,我們相中了一棟位於南佛羅里達某個城市裡的房子,這是一座我曾經通過對其進行公開的嘲諷而尋找到快樂的城市。這個地方便是波卡拉頓,這一名稱是從西班牙文翻譯過來的,字面上的意思是「老鼠嘴」。

波卡拉頓是一個共和黨的大陣營,大部分的人口都是近來從新澤西和紐約遷來的。城裡的大部分金錢都是嶄新的票子,而大部分擁有這些金錢的人,卻是一些不知道如何在不愚弄自己的情況下來享用這些財富的傢伙。波卡拉頓是一塊路上跑滿了奢華的私家轎車的土地,紅色的跑車四處可見,整座城市被外牆塗有拉毛粉飾、門口有看守保衛、牆壁一圍便形成各自為政的割據態勢的住宅樓給填塞滿了。男人們喜歡穿著亞麻質地的短褲和義大利路夫鞋(一種矮幫休閑皮鞋品牌),他們將過多的時間花費在了用手機打電話上面。將皮膚晒成了小麥色的女人們則挎著她們鍾愛的古姿(Gucci)牌皮包,她們那富有光澤的皮膚因脖子和手腕上的白銀和鉑金飾物而被襯托得熠熠生輝。

這座城市裡的整形外科醫生簡直多如牛毛,他們擁有最大的住宅以及最容光煥發的笑容。對於波卡那些很會保養自己的女人們來說,隆胸是一項必需的手術。年輕一些的女人們都會將胸部修整得十分傲人,而年老一些的女人們則不僅會修整胸部,而且還會進行面部整形手術,以祛除臉部有皺紋的皮膚、下垂的贅肉或者其他能看到的老化痕迹。塑身、隆鼻、肚子抽脂、紋身、染眉毛、接眼睫毛等諸多的裝飾使得化妝品的陣容不斷得到壯大,讓這座城市的女性人口的樣子看上去有些奇特,彷彿是一支經過了解剖學上矯正的可充氣的洋娃娃們所組成的步兵軍隊。就像我曾經在一首我為一則諷刺新聞而寫的歌曲中所唱到的那樣:「吸脂術和硅樹脂,是一個女孩在波卡拉頓里的最好朋友。」

在我的專欄里,我曾一直取笑著波卡的生活方式,一開始我便以它的名字作為自己發射火力的目標。波卡拉頓的居民們從來不會將他們的城市稱作為波卡拉頓。他們用熟悉的「波卡」來稱呼它。而且他們不會按照字典里所教授的方式來發音,而是伴有一聲長長的「O」。這相當於他們給了這個名稱一種柔軟的、帶鼻音的、有澤西島(位於法國西海岸,英吉利海峽南端的一個島嶼)氣息的音調的調整。結果就變成了「迸卡」!

當時,影院里正在上演著一部名叫《坡卡伯塔》的迪斯尼影片,於是我便以這位印度公主為主題撰寫了一系列的嘲諷文章,我將這些系列文章的標題定為《波卡伯塔》。我筆下的這位穿金戴銀的女主角,是一個居住於本地郊區、駕駛著粉紅色寶馬車的貴婦人。在外科手術的神奇魔力之下,她那高聳的胸部都已經觸到方向盤上了,這樣一來,她不用雙手便可以駕駛寶馬車了。她一邊駕車飛速駛向可以通過紫外線將皮膚晒成小麥色的美容院時,一邊打著手機,並且透過後視鏡梳理著自己塗滿了髮膠的頭髮。波卡伯塔居住的小屋,估計是由一位蠟筆彩繪設計師所設計的,不然不會那般五顏六色。每天早上,她都會在一家健身所里消耗掉身上多餘的卡路里。但是只要她能夠在前門外十步遠之內的地方找到停車場,她就會手裡拿著值得信賴的美國各大銀行的信用卡,將自己的整個下午都用來在城裡著名的商業中心裡尋找毛皮大衣。

「Mizner Park不知道吃掉了我多少張信用卡。」在我的一篇專欄文章中,波卡伯塔拖長音調嚴肅地說道。她指的是該城市最昂貴的購物場所。在另一篇文章中,她調整了她那鹿皮質地的魔術胸罩,準備進行可免稅的整容外科手術。

我的人物塑造是殘酷的、嚴厲無情的。只是稍微有一點兒誇張。現實中在波卡這座城市裡生活著的「波卡伯塔們」,是那些專欄最廣大的愛好者,她們試圖猜測出我虛構的女主人公究竟是受到了她們之中的哪一位的啟發(我永遠也不會告訴讀者這個秘密的)。我被頻頻邀請在社交場合以及社區群體面前發表演說,而每次都一定會有人站起身來問道:「為什麼你這麼討厭波卡呢?」並不是我討厭波卡,我告訴他說,只是因為我十分喜歡滑稽劇。世界上沒有一個地方的名字有「老鼠嘴」這樣可愛又可笑了。

當詹妮和我最後相中了一所房子的時侯,這件事情才變得有意思了。這所房子位於波卡歷史上的爆心投影點,東波卡拉頓碼頭區的地產與西波卡拉頓那些目中無人的有門控的社區之間的中途位置(我很高興向那些對郵政區碼具有意識感的居民們指出,這一位置讓我感到身處未合併的棕櫚海灘縣的城市範圍之外)。我們的新街區是該城市少有的中產階層聚居的地區之一,而且該地區的居民們喜歡開玩笑說他們處在兩條鐵軌的相反面,處於兩股相反勢力的夾縫之中。確實如此,這兒有兩條鐵軌,一條界定了該街區的東部邊界,而另一條則規定了西部邊界。在晚上,你可以躺在床上,聽著貨運火車駛向邁阿密或是駛出邁阿密。

「你瘋了嗎?」我對詹妮說道,「我們不能搬到波卡去!我寧可跳上鐵軌逃出城去。」

「哦,得了,」她說道,「你又誇張了。」

我所供職的《太陽守衛報》,是在波卡拉頓地區佔據優勢地位的報紙,在發行量上遠遠領先於《邁阿密先驅報》、《棕櫚海灘郵報》,甚至超過當地的《波卡拉頓新聞報》。我的專欄文章在該城市及其西部的開發區中擁有廣闊的閱讀群體,而且由於我的專欄版面上附有我的照片,所以我被人們認出來的頻率很高。我並不認為我是在誇張。「他們會把我生吞活剝的,然後將我的屍體掛在蒂凡尼商店的前面。」我說道。

可是我們已經尋找了好幾個月的時間,而這是第一棟符合我們所有標準的房子。大小合適,價格合適,地點合適。公立學校與南佛羅里達的私立學校一樣好,儘管波卡拉頓是一座十分淺薄的城市,然而它卻擁有一個優秀的自然景觀系統,包括在邁阿密到棕櫚海灘這一大都會地區里的一些最質樸、最原生態的海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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