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

這是在感情上很難度過的艱難時刻。馬利必須洗心革面,要不然他就得走人。第二天晚上,當我下班回到家裡的時候,我走進了前門,然後叫喊道:「我回家了!」像往常一樣,馬利飛速地穿過了木地板前來迎接我。最後的十步距離,他選擇了滑行,就彷彿他正處在冰面上,然後飛起了身體,將他的爪子撞向了我的胸部和臉部。就在他的爪子觸到我的身體的那一刻,我迅速地抬起膝蓋,朝他的胸腔輕輕抵了一下。他輕輕地喘著氣,然後便滑倒在了地板上,用一種受傷的表情看著我,試圖想猜出我究竟這是怎麼了。他一直都是這樣跳到我身上的,怎能料到會出現突然的偷襲?

第二天晚上,我又重複了這一懲罰行動。他跳躍起來,我用膝蓋輕抵一下,他倒在了地板上,咳嗽著。我覺得這樣做有點兒殘忍,可是,假如我想保護他,不讓他出現在分類廣告欄中的話,我知道我就必須讓他明白這一點。「對不起,夥計,」我說道,然後俯下身體,這樣他就能夠用趴在地上的四隻爪子輕拍著我,「這都是為了你好。」

第三天晚上,當我走進家門時,他從角落一躍而起,向我沖了過來,當他接近我的時候,運用了他那典型的高速剎車技巧。不過,這一次,他改變了一貫做法。他並沒有跳躍起來,而是將自己的爪子保持在地上,然後頭朝前撞進我的膝蓋里,差一點將我撞倒了。我把他的這種表現當作是我矯正措施所取得的一個勝利。「你做到了,馬利!你做到了!好孩子!你沒有跳起來。」然後,我跪了下來,這樣他便可以將口水淌在我的身上,而我則不用冒著用吸管打孔機去費力地將他落在地板上的口水吸出來的危險。這一次的成功真是令人印象深刻。馬利已經在說服的威力之下屈服了。

然而,問題並沒有得到真正的解決。他或許治癒了往我身上跳的毛病,但是,他那往其他人身上跳的惡習還沒有得到糾正。這隻狗實在是太聰明了,居然能夠猜出用膝蓋偷襲只不過是我擺出的一個威脅的姿態罷了,所以他知道自己仍然可以跳到其他人的身上而不會遭受到任何的懲罰。看來,我需要加大我的攻擊力度。為了達到此目的,我徵召了一位工作中的好朋友,一位名叫吉姆?托爾賓的記者。吉姆是一位性格溫和、有點兒書獃子氣、禿頭、戴副眼鏡、體形瘦小的人。如果馬利認為他可以跳到某個人的身上而又不用承擔任何後果的話,那麼這個人就是吉姆了。有一天,在辦公室里,我將自己的計畫向吉姆和盤托出了:下班之後他來到我們的房子前,按響門鈴,然後走進門去,當馬利跳起來親吻他的時候,他便會按照我的囑咐用膝蓋對馬利輕抵一下。「不要覺得不好意思,」我對他進行著指導,「如果你手下留情、用力過輕的的話,那對馬利來說是不會起到任何作用的。」

那天晚上,吉姆按響了我家的門鈴,然後走了進來。馬利果真掉進了我們布下的圈套,他朝著吉姆沖了過去,耳朵在腦後飄飛著。當馬利離開地面朝他身上跳去的時候,吉姆將我的建議牢記於心。我對於他是否會過於羞怯的擔憂顯然是一種多慮,他用他的膝蓋對著馬利的腹腔神經叢部位給了具有摧毀性的一擊,差一點就要把他給撞暈過去了。他的膝蓋撞上他的胸腔所發出的巨大的「砰」的一聲,在整個房間都能夠聽得到。馬利發出了一聲巨大的呻吟,一雙怒眼圓瞪,四肢伸開,趴在了地板上。

「我的老天,吉姆,」我說道,「你該不會學過中國功夫吧?」

「是你告訴我要讓他有所感覺的啊。」他一臉無辜地回答說。

他的確是讓馬利有所感覺了。馬利站了起來,氣喘吁吁,然後,他用一隻狗所應有的方式問候了吉姆——四隻爪子保持在地面之上。如果他能夠說話的話,我敢發誓,他一定會說:「我投降了!」馬利再也沒有往任何人的身上跳過了,至少有我在場的情況下沒有了,而且也再沒有人用膝蓋朝著他的胸部或者其他的部位來上一腳了。

就在馬利放棄了他那往人身上跳去的習慣之後不久,一天早上,我醒了過來,發覺我的妻子回來了。我的詹妮,我所深愛的女人,那個曾經在憂鬱的迷霧中消失不見、變得極端固執的女人,現在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邊。就像產後抑鬱症將她淹沒時的那般突然一樣,該癥狀的退潮而去也極為突然。就彷彿附在她身上的魔鬼剛剛被驅除了一樣。他們被驅走了。謝天謝地,被驅走了。她重新堅強了起來,樂觀了起來,她不僅能夠應對身為一位兩個孩子的母親所面臨的一切困難和挑戰,而且茁壯成長了。馬利重新獲得了她的寵愛,獲得了堅如磐石的安全感。詹妮一隻胳膊摟著一個孩子,傾斜著身體親吻著馬利。她同他玩起了丟木棍的遊戲,用從碎牛肉上滲出的汁給他做美味可口的肉湯。當一首美妙的歌曲從立體聲中飄揚出來的時候,她與他在房間裡面跳起舞來。有時候,在夜裡,當他很安靜的時候,我會發現她正和他一起躺在地板上,她的頭靠在他的頸窩裡。詹妮回來了。感謝上帝,她回來了。

生活中有些事情奇怪得讓人覺得它絕不可能是真實的。當詹妮從辦公室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馬利即將參加一場電影的試鏡時,我的感覺就是如此。我知道她不可能是虛構出來的。但是我仍然不太相信。「一場什麼?」我問道。

「一場電影的試鏡。」

「就像那種在影院中放映的電影嗎?」

「是的,就像那種在影院中放映的電影,笨蛋,」她說道,「一場達到正片應有的長度的電影。」

「馬利?一場達到正片應有的長度的電影?」

我們兩人就這樣在電話里一問一答地應對了好幾個回合,因為我正努力將我們家那只有著榆木疙瘩一樣的腦袋、連燙衣板都會放進嘴裡咀嚼的狗的形象,與一隻在銀幕上跳躍著、將無助的孩子們從熊熊燃燒的建築物里解救出來的驕傲的狗的形象調和起來。

「我們的馬利?」我又問了一次,只是為了進一步地確認。

但這確實是真的。一周以前,詹妮的《棕櫚海灘郵報》的主管打來電話,說她有一個朋友需要我們幫一下忙。這位朋友是一位當地的攝影師,名叫科琳?米柯卡,她被紐約市一家名叫「射擊場」的電影製作公司僱傭,去為他們計畫在沃斯湖——位於我們南部的城鎮里——拍攝的一部影片提供幫助。科琳的工作是找到一個「典型的南佛羅里達的家庭」,並且對其進行從頭到腳全方位的拍攝——書櫃、電冰箱、壁櫥以及一切你能叫得上名字的事物——以幫助導演為影片帶來一種現實感。

「整個劇組的工作人員都是男同性戀者,」老闆告訴詹妮說,「他們試圖理解有孩子的已婚夫婦在這兒是如何生活的。」

「就像是一種人類學上的研究,」詹妮說道。

「對極了。」

「當然,」詹妮同意道,「只要我不必先對房子展開清潔就行。」

科琳來到了我們的房子,開始拍起照來,不僅僅是對我們的所有物進行拍照,而且還將我們也攝入了她的鏡頭之中——我們穿著的方式,我們梳頭的樣子,我們在沙發上伸懶腰的樣子。她拍下了水槽上的牙刷,她拍下了嬰兒床里的小孩子,她還拍下了我們這對典型的異性愛的夫婦所養的那隻太監狗。正如她所觀察到的那樣,「他好像有點兒迷糊」。

馬利原本不會如此激動地參與其中的。一旦馬利認為帕特里克和克羅被其他人侵犯了,他就會立刻向侵犯者發動口水戰,從而表達出自己對孩子們的深情厚誼。科琳原本可以用刺牲畜的尖物來刺戳馬利的,然而,她是一個喜歡動物,並且不會因為要洗一場口水澡而膽怯不前的人,所以她蹲下了身子,同他展開了一場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角力。

在科琳不停地按動相機快門的時候,我不禁想到了各種可能性。我們不僅正在向電影攝製者們提供著原生態的人類學的數據,而且,實際上我們也正在被給予著我們自己個人的選擇演員的排演通知。我曾經聽說,這部電影里的大多數的次要演員以及全部的臨時演員,都會在當地僱傭。說不定導演會在一大堆的照片當中發現某個具有表演天賦的明日之星呢!奇怪的事情總是會發生的。

於是我在腦海中描繪起了那位導演的形象。在我的想像中,這位導演長得與史蒂夫?斯皮爾伯格十分相像,他斜靠在一張巨大的、上面鋪滿了成百上千張照片的桌子旁,他不耐煩地用手指翻動著這些照片,咕噥道:「垃圾!垃圾!這些都不行。」然後,他的手停在了一張單人的快照上,整個人呆住了。在照片中,一位臉上已經布有皺紋,但仍然充滿感性、典型的異性戀男子,正著手做著有家室的男人應做的事務。導演的手指重重地掐進了照片中,然後沖他的助理大聲嚷嚷道:「把這個男人給我找到!我一定要在我的這部影片里用他!」當他們千方百計終於將我找到的時候,在我最終同意接受這一未來會讓我大紅大紫的角色之前,一開始我會謙恭地推讓一番的,畢竟這齣戲是一定要上演的。

科琳為我們敞開自己的家供給她拍攝表示了感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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