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

當然,在這段禁閉期間,她忠實的同伴便是馬利了。他在詹妮床邊的地板上安營紮寨了,用一大堆類別廣泛的用以咀嚼的玩具以及生牛皮骨頭將自己重重包圍起來,等著萬一哪天詹妮改變了想法,決定從床上跳下來,加入到一場小小的一時衝動的拔河比賽之中。他夜以繼日地守候在那兒。當我下班回到家的時候,會發現安妮塔姨媽正在廚房裡煮著晚餐,而帕特里克則坐在她旁邊的有彈性的椅子上。然後,我走進卧室里,會看到馬利站在床邊,下巴擱在床墊上,尾巴搖擺著,鼻子輕輕碰擦著詹妮的脖子,而詹妮在讀書,或者打盹兒,或者僅僅只是盯著天花板發獃,手臂懶散地垂在馬利的背上。我在日曆上划出了每一天,以幫助她記錄下進展的軌跡,可是,這卻起到了反作用,提醒著她每一分鐘、每一天的流逝是多麼的緩慢。有些人會滿足於閑散度日,可惜詹妮卻不是他們中的一員。她生來就是勞碌命,而且,這種被強迫的賦閑無事,正在以一種察覺不到的速度慢慢將她拖垮,每一天,這種狀況都會惡化一點兒。她就像是一個被困在赤道無風帶里的水手,用一種與日俱增的絕望等待著哪怕是一絲最微弱的風去漲滿船帆,從而讓旅程能夠繼續前行。我儘力去鼓勵她,說著諸如「一年之後,當我們回首這段痛苦難捱的日子時,我們將會釋懷一笑」之類的話。可是,這些鼓勵的話並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有些日子裡,她的眼睛會望向遠方,一片茫然。

當詹妮還有足足一個月要繼續躺在床上休養的時候,安妮塔姨媽收拾起了她的行李箱,同我們吻別了。她已經盡其所能地待得足夠長了,實際上,已經將她的拜訪期延長了好幾倍,但是她還有一個丈夫在家裡面,她半開玩笑地打趣說,如果他靠著冷凍快餐獨自生存下來了的話,他或許已經變成野生動物了。於是,我們又一次開始了獨立自主的生活。

我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我們這艘生活之船能夠漂浮在海面上,而不致於發生沉船慘劇。黎明時分,我便會起床,洗個澡,然後給帕特里克穿好衣服,給他喂麥片粥和胡蘿蔔糊,帶著他和馬利出門散會兒步。然後,在我需要去報社工作的那天,我會把帕特里克寄放在桑迪家裡,晚上再去接他回來。中午時間我會回到家裡,給詹妮做午飯,把郵件帶給她——那是她一天中情緒最高昂的時候,把木棍扔給馬利,然後,將因疏忽而呈現出混亂和古舊狀態的房子進行一番清理。草坪已經很久沒有修剪了,沒有洗的衣服堆積如山,後門廊上的屏風在被馬利為了追逐一隻松鼠而衝撞之後,便一直沒有得到過修理。被撕碎了的屏風就這樣在風中飄舞了好幾個星期,實際上當馬利在與卧床不起的詹妮單獨相處的漫長的幾個小時中,這扇屏風成了馬利在後院和房子之間尋找開心、自由進出的狗門了。「我會把屏風修好的,」我向詹妮許諾說,「已經被列上日程了。」但是,我可以看出她眼裡的沮喪。她憑藉著強大的自制能力才沒有從床上一躍而起,去把她的家恢複到原來的狀態。晚上,在帕特里克睡著之後,我便會去雜貨店購物,有時候,在午夜裡,我會在走廊上散會兒步。我們依靠罐裝食品、速凍食品以及義大利面製品生活了下來。我忠心耿耿地訂閱了好幾年的刊物也突然地中斷了,原因僅僅是我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看什麼雜誌了。對於此種慘淡的境況,我只能寫下這樣的一句話:「生活的重擔是可以壓倒一切的。」

然後,某一天,當我們終於盼來了詹妮懷孕三十五周的日子時,醫院的技師來到了我們的門前,然後說道:「恭喜你,女孩,你成功了!你又自由了!」她解下了醫療抽水泵,移走了導尿管,收拾起了胎兒監聽器,拿走了醫生的書面囑咐。詹妮終於重獲了自由,回到了她正常的生活方式中。沒有了束縛,沒有了藥物治療。我們甚至可以重新過性生活了。現在,胎兒完全可以存活下來了。分娩將會在適當的時候到來。「盡情玩樂吧,」她說道,「你值得享受這個。」

詹妮將帕特里克舉過了頭頂,在後院同馬利頑皮嬉戲,瘋狂地投入到了家務活當中。那天晚上,我們出外享受了一頓印度菜以示慶祝,還在一家當地的喜劇俱樂部里觀看了一場演出。第二天,我們三個繼續歡宴,在一家希臘餐館吃了頓午餐。可是,服務生剛把我們點的美食端上桌子,詹妮腹中的寶寶便急不可待地要出來見見這個世界了。那天晚上,她還沒來得及享受咖哩羊肉,陣痛便開始了。她原本不想讓幾次宮縮打斷她那費盡千辛萬苦才得來的在商業區的這個美食之夜。但是此刻,每一次的宮縮都會讓她疼得幾乎直不起腰來。於是我們飛速趕回到了家裡,而桑迪已經在那兒隨時待命來接管帕特里克和照看馬利了。詹妮在車上等著我,當我抓著她的旅行袋回到車裡的時候,她正急促地呼吸著,忍受著越來越強烈的疼痛。等我們到達了醫院並登記了一個房間的時候,詹妮的子宮頸已經開到七公分了。不到一個小時,我便懷抱著我們的新生兒走出了產房。詹妮數了數他的手指頭和腳趾頭,不多也不少。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彷彿在警惕著什麼,他的胸部變成了玫瑰紅色。

「你做到了,」謝爾曼醫生宣布說,「孩子漂亮極了,也很健康。」

克羅?理查德?傑羅甘,五磅十三盎司,出生於1993年10月10日。我實在是太開心了,以致於我並沒有馬上聯想到有關這次懷孕的一個悲慘的反諷——我們花費了大筆錢定了一間豪華套房,結果因為產程實在是太短了,我們完全沒有好好享受這間昂貴的套房。如果分娩的速度再快一些的話,詹妮很有可能就把孩子直接生在了德士古站的停車場里了。我甚至都還沒來得及攤開四肢躺在「爸爸沙發」上。

考慮到為了將這個孩子平安地帶到這個世界上我們所經歷的種種,我們覺得我們第二個兒子的降生是一個頭條新聞。可是,對於當地的媒體來說,這條新聞還不夠重大和轟動,所以不會將其刊載或播出。儘管,在我們的窗子下面,許多輛電視新聞車正聚集在停車場里,他們的圓盤式衛星電視天線刺向天空。我可以看到手拿麥克風的記者們正站在攝影機前進行著現場報道。「嗨,親愛的,」我說道,「帕帕奇們(無固定職業的攝影師)為你傾巢而出了。」

一位在房間里照顧新生兒的護士說道:「你們相信嗎?唐納德?庄譜就在走廊上。」

「唐納德?庄譜?」詹妮問道,「我不知道他也要生寶寶了。」

幾年前,當這位地產界大亨搬到了棕櫚海灘,在著名的糧食產業女性繼承人馬喬里?莫里韋德?波斯特以前所居住的佔地廣闊的宅第安家的時侯,曾經引起了相當大的轟動。這塊地產名為Mar-a-Lago,意思是「從大海到湖泊」。正如這一名稱所暗示的那樣,這處地產從大西洋到近岸內航道綿延了十七畝,而且還包括一個有九個洞的高爾夫球場。從我們街道的尾端,我們的視線可以穿過碼頭,看到那座受到摩爾人風格影響的有五十八間卧室的宅第的那個比棕櫚樹還要高的尖頂。而此刻,在這家醫院裡,庄譜家與傑羅甘家成了實際意義上的鄰居了。

我打開電視機,得知唐納德的女友瑪勒?馬普斯剛剛產下了一個女兒,他們倆榮升為驕傲的父母了。他們為女兒取名為蒂凡尼——就在詹妮產下克羅之後沒過多久她便出生了。

在電視新聞人員為了捕捉到庄譜帶著他們的新生兒離開醫院返回到住處的鏡頭而雲集於此的時候,我們便從窗戶往外觀看著這熱鬧非凡的空前盛況。當瑪勒舉起她的孩子供鏡頭拍攝的時候,她端莊地微笑著;唐納德揮著手臂,眼神中充滿了驕傲。「我感覺棒極了!」他對著攝影機說道。然後,他們便坐進由司機駕駛的豪華轎車離去了。

第二天早上,當輪到我們離開醫院回家的時候,一位在醫院當義工的和善的退休者帶領著坐在輪椅中的詹妮和嬰兒克羅穿過了大廳,出了自動門,沐浴在了陽光的照耀下。這兒沒有攝影師,沒有衛星採訪車,沒有要播出的新聞採訪的原聲摘要,沒有現場報道,只有我們一家三口和我們這位年長的義工。雖然沒有任何人對我進行訪問、向我提出問題,可是我也感到「棒極了」。唐納德?庄譜並不是唯一一個為其後代而備感驕傲的人。

當我去路邊取車的時候,義工陪著詹妮和孩子一起等待著。在把新生兒放進他的車輛座椅里用帶子扣好之前,我將他高舉過我的頭頂,讓全世界來看一看這位初來乍到的小傢伙,就彷彿有個人正在看著他,並且說道:「克羅?傑羅甘,你和蒂凡尼?庄譜一樣獨特,請你永遠不要忘了這一點。」

這段日子本來應該是我們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而且在許多方面的確是如此。我們現在有了兩個兒子,一個初學走路,一個嗷嗷待哺,兩個小傢伙之間僅僅相隔了十七個月。他們帶給了我們巨大的快樂。然而,在詹妮被迫卧床休養期間籠罩在她頭頂上的黑雲卻並沒有消散。最初的幾個星期,她感覺良好,愉快地應付著為了兩個完全依靠她來滿足所有需要的生命擔負起責任所帶來的各種挑戰。而在其他一些星期里,她卻變得十分陰鬱,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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