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

當詹妮懷孕大約五個月的時候,一天夜裡,她鬼使神差地突然又想到我們需要一些嬰兒襪子了。好吧,我們的確需要,我同意,而且,我們當然應該在小寶寶到來之前做好充分的準備。但是,她的意思並不是指我們最終會需要嬰兒襪子,她的意思是我們現在就需要它們。「當我們從醫院回到家裡來的時候,我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穿在小寶寶的腳上。」她用一種顫抖的聲音悲哀地說道。

完全不管生產的日子離現在還有四個月之遙;完全不管到那個時候外面的氣溫將會是九十六度;完全不管即使一個像我這樣愚笨的男人也知道,當一個嬰兒離開產科病房的時侯,會從腦袋到腳趾嚴嚴實實地捆束成一包。

「親愛的,好了,」我說道,「理性一點兒。現在是星期天晚上八點鐘。我應該上哪裡去找嬰兒襪子呢?」

「我們需要襪子。」她重複道。

「我們還有好幾周的時間可以去準備襪子,」我反駁說,「糾正一下,是好幾個月的時間可以去準備襪子。」

「我只是看到那些小小的腳趾頭。」她嗚咽著說。

我無可奈何了。我開著車四處轉悠,滿腹牢騷,終於發現了一家仍然在營業的商店,並且挑選了一套看上去十分喜慶的襪子。這些嬰兒襪子實在是太小了,小到讓人有些可笑,看上去很適合用來作為冬天戴的溫暖拇指的手套。當我回到家裡的時候,我把這些襪子從袋子里倒了出來。詹妮終於心滿意足了。我們終於有襪子了。而且,感謝上帝,我們在全國供應品斷銷之前,成功地搶奪到了可以獲得的最後幾雙嬰兒襪子。我們的小寶寶那小小的嬌嫩的腳趾頭,現在終於安全了。我們可以上床睡個安穩覺了。

隨著懷孕周期的不斷增長,馬利的訓練也不斷進步著。我每天都同他一起出外散步。現在,我可以在家裡款待朋友們了,並且叫喊道:「快請進!」然後,看著馬利待在地板上,所有的四肢都攤開著。我發布「來」的命令,他便會聽從(除非有什麼事物牢牢地吸引了他的眼球,比如另外的一隻狗、貓、松鼠、蝴蝶、郵差或者飄動的黑麥草);他保持著坐著的姿勢(除非他強烈地渴望站立);他老實地緊隨在我的左右(除非有什麼事物極具有誘惑力,值得他付出脖子被勒緊的代價——看狗兒、貓咪、松鼠等等)。他在不斷地進步著,但這並不是說他已經成熟為了一隻鎮靜的、表現良好的、行為正常的狗了。如果我高高地站在他的面前,大聲而嚴厲地發布著命令,那麼他就會乖乖地服從,有時候甚至會急切地聽從我的指示。但是,他的「默認狀態」仍然保持為外在的不可矯正性。

他對於芒果有著貪得無厭的慾望。在後院有成打的芒果會從樹上落下來,每一個都重達大約一磅左右,而且滋味非常甜美。馬利會在草地上大踏步地走著,他將一株成熟的芒果樹作為了一個港口,而他的前爪則猶如一艘「拋錨」的船停泊在了樹下,然後便如同做外科手術一般把芒果的外皮移除掉。他會將一大塊果肉像一顆止咳糖一般地含在嘴裡,當他最後將它們吐出來的時候,它們就彷彿剛剛在酸浴中被清洗了一番。有些日子裡,他會在那兒一連待上好幾個小時,瘋狂地吞吃著一頓水果大餐。

如果一個人吃下太多水果的話,那麼他的身體構造就會發生一些變化,狗也是如此。不久之後,我們的後院便布滿了許多堆鬆軟的、顏色鮮艷的狗糞。這帶來的一個好處便是,你將不得不合法地對偶爾踩在了某一堆糞便上視而不見,在芒果成熟的季節,這一堆堆的糞便放射出了橙色的熒光,彷彿是錐形的交通路標。

他還喜歡吃其他一些東西。而這些事物,也都通過他的食道,最後經肛門排泄出來。每一天早上,當我用鏟子清理他的一堆堆糞便的時候,我便可以看到證據:這兒有一個塑料製成的玩具士兵,那兒有一個橡皮圈,這一堆糞便的最上面有一個被撕壞的蘇打瓶蓋子,另一堆糞便中有一個被啃壞的圓珠筆蓋。「現在知道你的梳子去哪裡了!」一天早上,我沖屋裡的詹妮大聲叫喊道。

他還吃浴巾、海綿、用過的克里內克絲面巾紙。手紙是他尤為喜歡的對象,當它們最終從他的身體的另一端出來的時候,它們看上去就像是插在這些熒光閃閃的橙色小山堆上的小小的藍色旗幟。

並不是每一樣東西都那麼容易下咽的,馬利會熟練地、定期地嘔吐出無法下咽的物品的核心部分。我們會在隔壁的房間里聽到他發出「喀喀喀喀」的巨大聲響,待到我們衝進去的時候,會看到又有一件家庭用品躺在一堆消化了一半的芒果和狗食的糊狀物中。馬利考慮得十分周到,他從來不會在硬木的地板上甚至廚房的油地氈上嘔吐,他總是把目標對準了那張昂貴的波斯地毯。

詹妮和我錯誤地認為,我們可以信任一隻狗能夠短時間地被單獨留在房子里,而不會帶來多大的問題。每一次當我們外出的時候,馬利便會被鎖在那座猶如「碉堡」一般的車庫裡面,這會讓他感到極度的冗長和乏味,就像詹妮所說的那樣:「如果當你回家的時候,他不能夠在門口迎接你,那麼養一隻狗有什麼意義呢?」當然我們也清楚地知道,如果有暴風雨的可能的話,那麼我們是不敢讓他在毫無陪伴的情況下單獨留在房子裡面的。即使服用了他的狗用鎮靜劑,他也仍然能夠證明自己是有能力並且精力充沛地挖出一條遠至中國的逃生之道的。儘管當天氣晴朗的時候,我們不希望每次出去幾分鐘也還必須把他鎖在車庫裡。

當我們跑去商店或者拜訪一位鄰居家的時候,我們開始試著把它暫時性地單獨留在房子裡面。有時候,他會表現良好,當我們返回家裡時會發現房子里的各種設施都完好無損。在這些日子裡,我們便發現他那黑色的鼻子會抵在卧室的窗戶上,原來他就這樣凝視著窗外,望穿秋水一般地等待著我們的歸來。而其他的一些日子裡,他的表現就不太好了,我們通常在打開門之前便已經知道,等待著我們的將是一大堆的麻煩,因為,他並沒有蹲坐在窗前,而是不知道又躲到哪裡去了。

在詹妮懷孕六個月的時候,有一天,我們外出還不到一個小時,當我們回到家的時候,發現馬利正躲在床底下——他看上去就彷彿剛剛謀殺了郵差一樣。他渾身都充滿了罪惡感。可是房子看上去並沒有什麼不妥,但是,我們知道,他一定隱藏了某種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們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試圖弄清楚他究竟又幹了什麼壞事。然後,我注意到立體聲揚聲器上的一個泡沫罩子不見了。我們四處尋找,但卻毫無蹤跡。我一直精疲力盡地巡視到了第二天早上,如果我還是無法找到有關他的罪狀的無可置疑的證據的話,那麼馬利或許就可以僥倖逃脫處罰了。揚聲器蓋子的殘餘部分在幾天之後浮出了水面。

在我們第二次出外期間,馬利就好像做外科手術一般地將低頻揚聲器的錐形物從同一個揚聲器上給移走了。揚聲器不可能被他給吃掉了。揚聲器紙盆也不見了,就好像有人用一個剃刀片將它給切走了一樣。還有一次,我們回到家後發現,我們那四條腿的腳凳只剩下三條腿了,但卻無論怎樣也無法找到任何的蹤跡,哪怕是那條失蹤的腿的一個木碎片,也無法找到。

我們原本以為南佛羅里達是從來都不會下雪的,但是有一天,當我們打開前門時,卻發現卧室裡面完全是「漫天風雪」,空中滿是正在飄落的白色的柔軟的羽毛。透過近在眼前的這一片如極地里出現的大氣光象的乳白天空,我們看到馬利正蹲坐在壁爐的前面,半掩在隨風飄飛的「雪」里,瘋狂地將大大的羽毛枕頭從一邊擺動到另一邊,似乎他剛剛捕獵了一隻鴕鳥。

在很大程度上,我們對於所遭受的損失都抱持著一種達觀的態度。因為我們知道,在每一個養狗人的一生中,難免會遭遇一些珍貴的傳家之寶的失落之苦。然而有一次,我氣憤得差一點都想將馬利剖腸切肚以便重新找回屬於我的寶物。

為了慶祝詹妮的生日,我特意為她買了一條十八克拉的金項鏈,纖細的鏈子帶一個小小的扣子,她立即將項鏈戴在了脖頸上。但是,幾個小時之後,她將手按在喉嚨上,尖聲叫喊道:「我的項鏈!不見了!」扣子一定是鬆動了,或者根本就沒有扣好。

「別驚慌,」我告訴她說,「我們並沒有離開過房子。那麼項鏈一定會在某處。」我們開始對房子展開了仔細的徹底的搜索,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搜索。當我們搜索的時候,我逐漸意識到馬利表現得比平時更為狂亂。我站直了身體,看著他。他正像一條蜈蚣似的蠕動著。當他注意到自己已經被我盯上了的時候,他開始想逃之夭夭。「哦,不!」我心想。——馬利的曼波舞!這隻能意味著一件事情。

「那是什麼,」詹妮問道,她的聲音里充滿了驚恐,「掛在他的嘴巴外面的?」

他嘴巴上掛著的東西很纖細,而且是金色的。「哦,該死!」我說道。

「千萬不要輕舉妄動。」詹妮命令說,她的聲音迅速地下降為一種低語。我們兩人都凝固在了原地。

「Ok,孩子,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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