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

我能夠猜想出此刻他的腦袋瓜子裡面正在打著怎樣的如意算盤:如何可以搶奪到我手裡的那根木棍而又不放棄他嘴裡原有的那根?當他盤算著如何進行迅速的搶奪計畫時,他的上唇激動得顫動著。很快,我那隻空著的手已經牢牢地抓住了銜在他嘴裡的那根木棍的末端。我用力地想把那根木棍抽出來,而他則用力地想將那根木棍拉回去,並且大聲地狂吠著。我將第二根木棍抵在他的鼻孔上。「你知道你想要它。」我對他低聲說道。而他也的確這樣做了,因為這種誘惑實在是太難以抗拒了。我可以感覺到他對嘴裡那根木棍的掌控已經開始鬆動了。然後,他移動了身體。他張開下巴,試圖奪取第二根木棍而同時又不失去第一根。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我猛地一下子把兩根木棍都奪了過來,將它們高高地舉到了頭頂上。他朝空中躍起,吠叫著,不停地轉著圈,顯然為自己這樣一個精心布置的戰爭策略如何會發生這般慘重的偏差感到十分困惑。「這便是為什麼我是主人而你是野獸了。」我告訴他說。結果,他出於報復,便抖了抖身子,將更多的水珠和沙子濺到了我的身上。

我將其中的一根木棍扔進了海水中,於是他便飛跑起來,追逐著那根木棍,一邊跑一邊狂野地吠叫著。他轉變成了一個全新的、更為聰明的對手。這一次,他十分謹慎,並且拒絕靠近我。他站在離我大約十碼遠的地方,嘴裡叼著木棍,注視著他願望中的新目標,而這根木棍碰巧就是它原來所渴望的目標,他的第一根木棍,現在則高高地位於我的頭頂。我能夠發現他又開始打起了小算盤。他正在想著:「這一次,我就一直等待在這兒,直到他把這根木棍扔出去,然後,他就一根木棍都沒有了,而我則會有兩根了。」「你以為我真的很愚蠢嗎,對不對,小狗?」我說道。我把木棍朝後舉起,然後,用一種巨大的、誇張的呻吟聲盡全力地投擲木棍。而馬利的反應自然是吼叫著衝進了海水裡,而他的木棍仍然緊緊地咬在嘴中。但事情的真相是,我並沒有扔掉手中的木棍。你認為馬利能夠料到我會來這一手嗎?在他終於明白木棍仍然在我手中的時候,他已經在棕櫚海灘里遊了一大半路程了。

「你太野蠻了!」坐在長椅上的詹妮大聲叫喊著。我回頭望去,看到她正在哈哈大笑。

當馬利終於返回到岸上來的時候,精疲力盡的他「撲通」一聲便倒在了沙地里,但是,他仍然沒有打算放棄他的木棍。我向他展示著我手上的木棍,提醒他我的這根木棍比他的那根要好太多,然後命令道:「把它放下!」我把手臂拐向後面,做出好像要投擲的樣子,而這一次的虛晃一槍,卻讓他又一次開始撒腿朝著海水的方向跑去了。「把它放下!」當他返回的時候,我重複了剛才的舉動。我就這樣試了好幾次,而他最終放棄了嘴裡的那根木棍。就在他的木棍落到沙地里的那一瞬間,我也為他將我手中的木棍拋到了空中。我們一遍又一遍地玩著這樣的遊戲,而每做一次,他似乎對於其中的含義的理解就更加清晰了一點兒。慢慢地,他那愚鈍的腦袋便完全明白了其中的教訓。如果他將從海水裡拾回的木棍還給我的話,那麼我便會扔一個新的木棍給他。「這就像是一種辦公室里的禮物交換,」我告訴他說,「你在得到之前,必須要學會給予。」他向上跳躍著,用他那含了一口沙子的嘴巴舔著我,這讓我意識到,自己一身的水和沙子便是我應該從這個遊戲中所學到的教訓。

當詹妮和我步行回家的時候,疲憊不堪的馬利這一次終於不會再瘋狂地跑跳著以致於把他脖頸上的皮帶緊繃了。我因我們所取得成果而得意地眉開眼笑。詹妮和我曾經花費了好幾個星期去教他一些基本的交際技巧和習慣,可惜進展緩慢,收效甚微。這就像是我們在同一匹野性難馴的種馬一起生活,並且試圖在教它從精製易碎的瓷器中啜飲清茶一樣。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同馬利的關係,就像女教師聖安妮?蘇麗婉與海倫?凱勒之間的關係一樣。我回想起了聖肖恩,那時我還只是一個十歲大的小男孩,卻能夠迅速地教會他成為一隻優秀的狗所需要知道的東西。我疑心這一次我是否做錯了什麼。

可是,這次練習所取得的小小成果,為我們帶來了一線希望。「你知道,」我對詹妮說,「我認為他真的開始掌握一些技巧了。」

她低頭看了看正在我們身邊沉重緩慢地踱著步子的馬利。他渾身濕漉漉的,身上全是沙子,嘴裡淌著唾液,他經過千辛萬苦才贏得的那根木棍,仍然牢牢地叼在他的嘴巴里。「對此我可不太確定。」她說道。

第二天早晨黎明之前,我再一次因身旁傳來的詹妮那輕微的抽泣聲而醒來。「嗨。」我說道,並用手臂從後面環摟住她。她將臉頰偎依在我的胸口,我能夠感覺到她的淚水已經將我的T恤衫浸透了。

「我沒事,」她說道,「真的。我只是——你知道。」

我的確知道。我試圖讓自己成為勇敢的士兵,可是,我同樣也難以擺脫這種由失落和失敗所帶來的陰霾和沮喪的感受。就在四十八個小時以前,我們還滿懷期待地準備迎接我們的孩子。可是現在,就彷彿從來沒有過懷孕這件事情一樣。似乎整個事件,只是一場我們難以從中醒過來的夢。

那天稍微晚一些的時候,我帶著馬利駕車出去買一些食物以及詹妮的藥方上所開出的其他東西。在回來的路上,我在一家花店前停了下來,進去買了一大束春天的花兒,希望它們能夠讓詹妮的心情愉悅起來。我將它們縛在后座馬利身旁的座椅安全帶里,這樣花兒就不會散落出來。當我們路過寵物商店的時候,我剎那間做出了一個決定,認為馬利這幾天的良好表現值得嘉獎。畢竟,在對我們家中那位極度傷心的女人提供慰籍方面,他做得比我要好。「做個好孩子!」我說道,「我很快就回來。」我跑進了商店裡,為他買了一個特大袋的生牛皮咀嚼食物,然後迅速地回到了車上。

當我們幾分鐘之後回到家的時候,詹妮從房子裡面出來迎接我們,馬利一個筋斗躍出了汽車,迎向了詹妮。「我們有一個驚喜要給你。」我對她說。可是,當我伸手到后座去拿花兒的時候,吃了一驚的人倒成了我自己。這束花原是由白色的雛菊、黃色的菊花、雜色的百合和粉紅色的康乃馨混合搭配在一起的,可是,現在康乃馨卻不見蹤影了。我更我仔細地察看,發現幾分鐘之前還盛開著花蕾的花莖卻慘遭「斬首」了。這束花兒顯然剛剛經歷了一場「浩劫」。我對馬利怒目而視,而他卻轉著圈跳起舞來,好像他正在試聽爵士樂一樣。「到這兒來!」我叫喊道。然後,當我終於逮到了他並且費力地將他的下巴掰開的時候,我找到了有關他所犯罪的無可爭辯的證據:在他那如巨穴一樣的嘴巴里,像一卷嚼煙折斷在顎骨上的物體,便是一朵紅色的康乃馨。其他的康乃馨無疑被他吞下了肚中。無比憤怒的我恨不得將這個搗蛋鬼立刻給解決掉。

我抬起頭看著詹妮,發覺她的臉上早已流滿了淚水。不過這一次是因為笑得前仰後合而流出的眼淚。她見我就那副抓狂的模樣就像是在墨西哥流浪樂隊里去演奏一段小夜曲一般滑稽可笑,簡直樂得都快要不行了。而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就是哈哈大笑了。

「那狗……」我咕噥著說。

「我永遠都不會為了一束康乃馨而抓狂的。」她說道。

馬利看見大家都在開心地大笑著,也激動得顫抖起來,然後,他便又一次地用後腿站立起來跳躍著,為我們演繹起了一段霹靂舞蹈。

……

第二天早上,我在透過巴西胡椒樹的枝葉篩落進房間里來的點點明媚的陽光中醒了過來。我瞥了一眼鬧鐘——差不多已經八點了。我看了看躺在身旁的妻子,只見她仍然平靜地沉睡著,胸脯伴隨著每一次悠長、緩慢的呼吸而上下起伏著。我親吻著她的頭髮,用一隻手臂從後面摟住她的腰,將眼睛又閉上了。

當馬利大約六個月大的時候,我們決定對他開始有關服從的課程。連上帝也知道他需要學會服從。儘管那天在海灘上他已經順利通過了取木棍的練習,但是,他仍然是一名讓教導他的老師會覺得頗具挑戰性的學生——腦袋瓜子不太靈光,野性難馴,注意力始終處於分散狀態,他那無窮的精力經常會令其自食其果。我們開始發現他與其他的狗不同。在與馬利相處了一會兒之後,我的父親便指出了這一點:「這隻狗行為非常古怪,神經是不是有點兒不正常?」我們需要專業人士的幫助。

我們的獸醫告訴我們說當地有一家對狗進行訓練的俱樂部,每周二晚上會在軍備大樓後面的停車場里開設基本的服從課程。教師是來自於該俱樂部的不受報酬的志願者們,他們是一些已經將自己的狗訓練到高級行為水平的認真的業餘愛好者們。課程共有八節,學費為五十美元。我們認為這個價錢實在是太划算了,尤其是考慮到馬利能夠在短短三十秒鐘之內便毀掉一雙價值五十美元的鞋子。而且,這傢俱樂部向我們保證說一定能夠收到成效,當我們結業的時候,領回家的將是一隻文雅的「紳士」。在登記的時候,我們遇到了將給我們這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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