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

43我坐在昂熱拉廚房裡的小凳上。她站在桌邊,剖開龍蝦。殼子脆響裂開。昂熱拉從殼裡小心地取出白色的蝦肉,放進碗里。「索尼」開著。昂熱拉用奶油和切細的西紅柿做了一份龍蝦色拉。

我們鋪好平台上的桌子。客廳里的第二台電視機也開著。在這裡,我們吃西紅柿龍蝦色拉,喝一種低度的白葡萄酒,收聽午間新聞的結束部分。色拉很可口,我吃得很多,昂熱拉也是。

「星期四咱們得飛往蘇黎世。」我說。

「為什麼?」

我又一次撒謊說:「幾年前我得到了一筆遺產。八十萬。我現在將它們存到一個賬號上,好讓卡琳動不了它。」我說,儘可能含糊,「你知道什麼是賬號嗎?」

「這我向來就一點也沒搞明白過。」

這樣好。

「他們會向你解釋的。」我說,「你得一同去,因為我想要你也簽字,知道這個號碼。萬一我出了什麼事,你好有權隨時提錢。」

「別講這話!請別講!」

「我得什麼都想到。」我說,「那就星期四早晨坐瑞士航空公司的飛機。咱們五十分鐘後就到蘇黎世了,當天就飛回來。你覺得合適嗎?」

她點頭。

「這次咱們頭一回一起飛行了!哎呀,有那麼多咱們還必須一起做的事情。」

「對,」我說,「不是嗎?」至遲六個月後我的腿就要被截肢了。如果我倒霉,心絞痛會加劇。但我現在已把一切都料理好了,可以無憂無慮地跟昂熱拉一起生活,而且如果我死了,保證她能不用操心地生活下去。一點也不用操心。

「你看上去十分開心,羅伯特。」昂熱拉說。

「確實。」我說,「直到我得到杜塞爾多夫的新指示,我都和你在一起,這下有時間了。咱們可以整天做咱們喜歡做的事情。比如說明天你想做什麼?」

「明天?明天是星期二。」昂熱拉說,「如今每個星期二晚上在卡格奈斯—蘇梅爾都有賽馬,非常激動人心。咱們開車去好嗎?」

44卡格奈斯—蘇梅爾的「藍色海岸賽馬場」是一座龐大的建築。我們從高速公路上開過去。警察在停車場上指揮交通。人們擁來擠去。年輕人喊叫著售賣賽馬報紙。人群擁向賽馬場。很多的人等在飯店的電梯外面。飯店位於兩層樓上,順著跑道,布置得像個梯田形狀。許多侍者在服務。這上面也有馬票櫃,但人們也可以坐在桌前,等一位姑娘過來,她們胸前掛著售票箱,收下馬票,支付贏款。飯店裡燈火通明,屋頂和柱子上到處都懸掛著電視機。屏幕上顯示出即將參賽的馬的名字和號碼錶,然後轉播賽馬活動,最後公布贏者和分數。

跑馬場是個巨大的橢圓形,就在我們腳下,被燈光照得亮如白晝。當我們到來時,一個個騎手正在給他們的馬熱身,為第一輪作準備。騎手們坐在小車裡。所有的馬身側都有一個號碼。只能靠大筆小費才能弄到好的桌位。底下傳來人群的喧嘩,像海嘯似的。

我們坐在那裡,喝著香檳,但昂熱拉不耐煩。我還從沒見過她這樣。原來她像個跟馬打過一輩子交道的總來參觀賽馬的人一樣懂行。她熟悉那些最有希望獲勝的馬,講給我聽,在第一輪中的十八匹馬中哪一匹今天晚上最有意思。她向我解釋,在吃飯時也是不停地看她的賽馬報,看登有馬的名字、它們的主人、騎手和養馬場的單子,解釋說她在賽馬時總是玩「前三名獨贏」。

「什麼是『前三名獨贏』?」

「你看,比如說今天晚上共有六組不同的比賽。有時是十二匹馬跑,有時是十八匹或者更多。你每次都能想選多少就選多少,定輸贏、排座次或兩者都賭。」她像個小姑娘一樣激動,臉色通紅,「這是打賭的一種形式,每晚的每一輪,另加『前三名獨贏』。多數是直到第四或第五輪。今天例外是第一輪。要賭『前三名獨贏』,你得去另一位姑娘那兒報名參加這種特殊的賭法,付錢。『前三名獨贏』,這就是說,你選出三匹馬來。最棒的是馬兒照你報的數字順序跑中。也就是『正序』。這樣你就得到了第一等的分數。雖然它們都中了,但不是按你的順序,就是『反序』,那你就只是二等獎。它有時候得的錢也很多。小姐!」一個姑娘走過來,昂熱拉請她租一個望遠鏡來。這兒能租到望遠鏡。

「再吃點,昂熱拉。」

「我現在吃不下。我太激動了。可笑,對嗎?可我對馬總是這樣。這也是咱們從沒有一起經歷過的事——賭馬。」她把一隻手放在我的手上。那姑娘拿來一隻望遠鏡。昂熱拉戴上她的斯特拉斯眼鏡,向姑娘報出了第一輪馬的八個數字,這一輪跑兩千兩百米。昂熱拉拿到賭票的原本,那姑娘拿副本。

「現在該你了。」昂熱拉對我講。

「我不懂……」

「你還從沒參加過賭馬?」

「沒有。」

「一個處女!那你還是個處女!那你得贏!來吧,隨便說你頭腦中想到的幾個數字!或者你喜歡名字的那些馬。」

我觀看名單。我喜歡米洛培、出色領袖、優美之歌、熾愛、金色駝鹿、勇士、純寶石和林達貝爾的名字。這些馬的號碼分別為三、四、六、八、十、十一、十三和十四。作為「前三名獨贏」,我向另一個姑娘按順序報了十、三和十三。一個數字最低十法郎。當然也可以提高賭價,我們這麼做了。

現在,所有十八匹馬都馱著它們的騎士一起出現在跑道上,集中在一起。一個男聲從眾多喇叭里宣布,第一輪就要開始了。這就跟我常在電視里看到的賽車開始時一樣,當動物們相距很遠地開跑時,飯店裡的燈光非常暗,好讓大家能更好地看清賽馬場。我感覺我的左腳有些痛,觀察昂熱拉。她跳了起來,大聲地呼喊她賭的數字。

「快,三號!加快,十號!當心十四號!三號!三號!十號!十號!十三號!十三號!十三號!」

除了我以外,她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因為飯店裡差不多所有的人都這樣表現。主要是男人們。底下傳來人群的吼叫,為馬兒和騎手加油。有些喊叫非常滑稽。我想,如果昂熱拉這麼喜歡賽馬,那麼我一條腿也能來參加賭馬。這個念頭安慰了我。馬兒們已經從我們身旁衝過,繞過了橢圓,現在又拐上了直線。當第一批馬到達終點線時,底下傳來了巨大的咆哮聲。飯店裡也有許多客人像發狂了似的——包括昂熱拉。

「三號、十號和十三號!我中了!我中了!這是我的『前三名獨贏』!按這個順序!」

「我也是,」我說,「只不過不是這個順序。」

「這是不是了不起?」她抱住我的脖子,吻我,「你是一個處女,頭一次,你必須贏,但咱們倆都贏了……」她激動地坐下,喝了一點香檳。眾多的電視屏幕上顯示出結果。飯店裡的燈光又打到了最強。姑娘們從一張桌子走向另一張桌子。當我們贏的錢支付給我們時,昂熱拉無比驕傲。由於我們倆賭的都是極無希望獲勝的馬,分數相當高。每份是五千法郎。她的「前三名獨贏」贏了一萬二千五百法郎,我贏了六千二百五十法郎。

「喏,怎麼樣?」當我給付錢的姑娘小費時,昂熱拉問,「這不是很好嗎?噗,我熱死了!咱們的瓶子里還有一點嗎?」

它空了。我招手叫侍者。

這時,昂熱拉已經在報她的「輸了就罰」的號碼。第二輪,跑兩千一百多米,有十匹馬參加。每輪之間總是間隔三十分鐘。一台巨大的掃路機掃平跑道。賽馬場上方的天空星辰密布。我招手叫一個侍者。他拿著一個冰桶過來,裡面有一瓶香檳插在冰決之間。緊靠跑馬場後面就是大海。

45第二輪我們倆什麼都沒贏到,第三輪也沒有。第四輪我贏了兩千多法郎。在第五輪之前的休息時間,帕斯卡勒和克勞德?特拉博突然走近我們的桌子。兩個女人相互擁吻。特拉博夫婦問,他們可不可以跟我們坐在一起。

「我們打電話到昂熱拉家,但沒人接。這時我想起來,你講過,你們今天要來這裡賭馬。」帕斯卡勒對昂熱拉說。

「是的,」昂熱拉說,「出什麼事了嗎?」

特拉博顯得心情沉重。

「快講吧!」

「這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帕斯卡勒說,「可是今天我們才知道。」

「有關什麼?」

胸前掛著箱子的姑娘走近桌子,但昂熱拉客氣地揮手讓她走開了。

「一件討厭事。它似乎是比安卡?法比安傳出來的。現在無法確定了。現在,它已經成了戛納整個所謂上流社會的談資。」

「什麼?」我問。

「你們倆。你們的愛情。你們的關係。不管是誰開始造謠的,它都非常卑鄙。亂傳,說你在德國結過婚,你拋棄了你的可憐的妻子,在這裡傷風敗俗地跟昂熱拉廝混。說你已經給她買了一隻結婚戒指,住在她那兒,要為一家正經的公司對一幫高尚的人進行調查,這本身就是一樁恥辱……諸如此類。」

喇叭聲又響了,飯店裡的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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