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

28「奧地利旅館」很小很舊,是個便宜旅館。貝尼斯夫人跟我們約好了四點,我們準時到達,但門衛對我們說,貝尼斯夫人房間里還有客人。這家旅館裡一切都非常狹窄,昂熱拉和我坐到一個空氣惡濁、令人窒息的房間里。我試圖打開窗戶,可栓子栓死了。我頭痛。這天下午天氣悶熱,一隻胖蒼蠅不停地在玻璃上嗡嗡。我越來越不安,走到過道上,問看門人,能不能給我們拿點什麼喝的來。他說行,我要了啤酒。看門人拿來兩瓶,倒滿杯子。啤酒是溫的。我想抱怨,但昂熱拉搖搖頭,於是我就作罷了,啤酒沒喝。我開始淌汗,頭痛加劇。昂熱拉退下結婚戒指,收起來。

「不應該給算命女人任何提示。」她嚴肅地說。

四點半,一對小夫妻終於從大廳里一架搖搖晃晃的舊式電梯里下來了。我以為這兩人只是到這兒睡覺來了,但他們像是貝尼斯夫人的顧客,因為看門人說,現在我們可以上去找她了。他開動一架木電梯,上到四樓,電梯安裝在一個黑洞洞的鐵柵房裡,晃晃悠悠,嘎嘎直響。他帶我們去貝尼斯夫人租下的那個房間。房間里很熱,那裡的空氣也惡濁不堪。床上趴著一隻琥珀色的大貓。貝尼斯夫人坐在房間中央一張橢圓形的桌子旁邊,胖乎乎的,非常俗氣。桌子上放著一隻大水晶球。她面前攤著一列牌。昂熱拉和我坐在一起,坐在貝尼斯夫人的對面。

「說我是個算命女人,這是錯誤的。」她開始道,「大家都這麼講,可我不是。我是個巫師。年輕時得了一次腦膜炎之後,我在學校里老是跟不上,始終是班上最差的。最後,一位神經醫生給我檢查,因為我有各種可能的癥狀。那個神經醫生對我母親講,我是一個巫師,終生是。對於一個巫師,她多大年齡無所謂。我八十六歲。你們想到了嗎?」

「沒想到。」昂熱拉說。

「我做的事非常吃力。」貝尼斯夫人說,「我每天接待顧客不能超過四名。你們是最後的。等咱們完了,我得躺上一個小時。」她抹她的太陽穴。我們沒對她講我們的名字,也沒告訴她我們彼此是什麼關係。

「先生先來。」貝尼斯夫人說,「請您把一隻手放在桌上。」我依言而行,她睜開眼睛,拿她的手迅速摸了一下我的手。我看到,她太陽穴上的神經開始鼓跳。接下來她的眼睛差不多一直閉著。

「您不是本地人,先生,」貝尼斯夫人說,「不過您會在這兒住下來。永遠。」

「什麼時候?」昂熱拉問,非常激動。

「請不要插嘴!」貝尼斯夫人說,但她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今年就會到這種地步。您有牽掛,先生……我看到在一座遙遠的城市裡有一個女人……您結了婚,對嗎?」

「對。」

那隻琥珀色的貓打著呼嚕。樓下傳來卡諾特林陰大道上繁忙交通的嘈雜聲。

「但是您離開了您妻子……您不會再回到她身邊去……您永遠不會再見她……」

我向昂熱拉瞥了一眼。她顯得完全被吸引住了,幾乎沒注意到我的一瞥。她盯著枯燥地講話的貝尼斯夫人。

「不,您永遠不會再見到您的妻子……這是另一位女人,就在您的身旁……您愛這個女人,您愛這個女人……你們倆將一起生活……對……一起……」她頓住了。我看到她的手指發紫了。這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貝尼斯夫人費勁地說:「沒有什麼能分開你們倆……我看到很多錢……」喏,我想。「是的,是的,因為某件事您將得到大筆錢。」

「是一樁什麼事?」

「它處於黑暗之中,我無法看見它……我使勁……」太陽穴上的血管跳動得更強烈了,手指甲快變成黑色了。「我看到幽靈……死人……被害的……旁邊有許多錢,給您的許多錢,先生……我看到白外套……許多白外套……今年有一個人將死去,這樣您就有可能跟您的情人結合……沒有誰、沒有什麼能分開你們……我看到幸福……非常大的幸福……雨……暴雨……一座公墓……我無法看清它,雨下得太大了……在埋葬某人……看到您了,先生,在雨中……」

「所有這一切都將發生在今年?」我問,想到卡琳身體非常健康,她會不會想自殺?不,不是卡琳。我會死於截肢嗎?可據說在這場死亡之後我會幸福自由地得到我的愛情!這就不可能是我,也不可能是昂熱拉。

「這個死去的人,他是誰?」我問。

「這我不懂……」貝尼斯又用她的手撫摸我的手,「您跟調查有關係嗎?」

「您是問什麼?」

「就像警察那樣調查什麼東西,只不過您不在警方干。」

「對。」我說。

「您將不必再進行這種調查。您將有足夠的錢,非常多的錢。噢,對了……這個死去的人……您等等……這是一條路……一輛汽車……」

「一場交通事故?」

她睜開眼睛。她的臉深陷下去了。

「這我講不清。」她說,「請您原諒,等一會兒,這事確實很累人。」她走了,從一隻大腹玻璃瓶里把水倒進一隻杯子,像渴壞了似的喝起來。幾分鐘後她恢複過來。她的手指甲又恢複了正常的顏色。現在,昂熱拉得把一隻手放到桌上。

「您是本地人,夫人……您也將留在此地……我的天……您就是那個將要跟先生永遠結合的女人!」

「就在今年嗎?」

「就在今年,」貝尼斯夫人說,「永遠地永恆地……我看到一場盛大的節日……音樂……人們身著華裝……人們在慶祝什麼……那是一隻爆竹……現在我看到你們倆了……您非常幸福……您吸煙過多……天下雨時,請您當點心,夫人……雨中很容易出事……」

「跟車子嗎?」

「也跟車子……您獨身,無牽掛……那個死去的人又出現了,我無法認出他來……又有那麼多的白外套……一間手術室……一場死亡,它為你們倆開道……」我看到,貝尼斯夫人的手指甲又重新變成藍色了。「那是一座小教堂……你們倆在裡面……一輛車被從水裡拖出來……一個死者坐在方向盤後……」

「他是那個死者嗎,他……」

「這我無法辨認……許多警察……您的名字是以A開頭嗎?」

「是……」

「雨……雨……您得當心雨……您的幸運數字是十三……」

這可真了不起,我想。貝尼斯夫人實際上是向昂熱拉作出了她對我講過的同樣的預言。就在今年我們將永遠地結合。

最後,她又要求我從不同的遊戲里抽牌。

「這只是檢查一下我看得是否正確。」她說。我從不同的牌里抽牌。它們有著我不認識的奇怪的圖畫和標誌。有一張牌老是出現,貝尼斯夫人解釋說,這是那張死亡牌。當昂熱拉抽牌時,那張死亡牌也老是出現。

談話就此結束。夫人索要五十法郎。她機械地向我們告別,看上去很痛苦。我們乘那部搖搖晃晃的電梯下樓,開著車去「莊嚴」酒店。在「我們的」角落裡,我們喝晚上「我們的」一瓶香檳,昂熱拉又戴上了戒指。

「我大為震驚。」她說,「你也是嗎,羅伯特?」

「對。」我說,俯視那長著許多棕櫚樹和鮮花的十字架路和路後的大海,「我也是。」

我們倆都沉默不語。

最後昂熱拉說:「咱們太過分了,竟然相信一個算命婦人的話。」

「你肯定,你的理髮師沒有向這個女人講過我們什麼嗎?」

「我還特別請求過她別這樣。她向我保證過。不,貝尼斯夫人對我們一無所知!因此我才這麼吃驚。比如說,她如何能認出你的職業呢?」

「是啊,怎麼認出來的呢?」我說。

我們喝酒,沉默,然後昂熱拉幾乎無法聽見地說:「但願我們沒去找過那女人,羅伯特。」

「我也是。」我說。

「你感覺痛苦,對嗎?」

「對,」我說,「很痛苦。」

「跟我一樣。如果咱們倆今年還會幸福,而另一位死去,為我們開路,那隻可能是……」

「對,」我說,「正是。」

「可我不想這樣!如果這事真的發生的話,我絕對無法忍受!我……我覺得好像這是我的責任!」

「我也是。因此,咱們才如此痛苦。」

「如果咱們現在相信那女人對我們講的事——會發生的話,咱們怎麼能幸福起來呢?不,羅伯特,不,這我受不了!」

「咱們本來就不相信這個女人!你的理髮師透露了一切!然後,這個女人就想對咱們講點好聽的話,咱們畢竟付給她錢了。」

「一點好聽的話。」昂熱拉說,全身顫慄。

「咱們不信她!這一切全是撒謊和欺騙,昂熱拉!咱們就這樣也會結合併且幸福——沒有死亡,沒有白大褂。」

「帶你去見這個女人,這是我不好。可我並不知道她會講什麼。」

「你得忘記它,昂熱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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