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

15十一點左右,我回到「莊嚴」酒店。酒店的室外大游泳池裡有幾位客人在游泳。其他人躺在太陽底下。我看到帕斯卡勒?特拉博坐在昂熱拉和我的那個角落裡。她使勁向我招手。我向她走過去。帕斯卡勒穿著一件很薄的胸衣和一種料子很薄的褲子。這個角落裡還很陰涼。

「我等你兩個小時了。」她跟我們打了招呼,等我在她身旁坐下後說。

「我沒想到你會來。」我說。

「你也不可能想到。我還會再等兩個小時,再等四個小時。你總會回酒店裡來。」

一位侍者出現了。

「你喝的是什麼?」我問。

「杜松子酒加奎寧。」

「我也要一份。」我說,「給夫人再來一杯。」

侍者走了。

「什麼事,帕斯卡勒?」

「昂熱拉。」

「昂熱拉怎麼了?」

「她昨晚來了我們家,呆了一整夜——在那種狀態中,我們不能讓她單獨一個人。克勞德今天早上送她回家了。她的車還在修理廠里。」

「什麼叫——在那種狀態中?」

「她垮了,徹底垮了。她全都講給我們聽了,談你妻子的信,她對此的反應,你如何反應的,說你打了她就走了。」

「我失去了理智。」我說,「我道了歉。我實在是感到抱歉,真的。」

「這我知道。這昂熱拉也知道。她也難過得要命。」

「什麼?」

「她那種行為。她相信了你妻子寫的信,而不相信你的話。」

噢,上帝,我想。噢,上帝,你這是怎麼對我啊?我剛剛開始適應走給我劃定的路,現在你又將一切反過來。上帝,或者不管你是誰,你做出這一切,讓這一切發生,你就同情同情我吧。我是個病人,我再也忍受不了這麼多。

「你一句話也不講。」帕斯卡勒說。

「我好講什麼?」

「跟昂熱拉一樣的舉止。她好講什麼?她能對你講什麼?她不知道。她不敢隨便講什麼。羅伯特,我還從沒見過一個比她更不幸的人。她不知道我在這裡。你得去找她,羅伯特。」

「不……不……這……我不能這麼做。」

「你不再愛她了嗎?」

我感到我的眼睛開始火燒火燎。我望向游泳池,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剛剛跳進水裡,激起高高的水花。

「我,」我說,每個詞都令我窒息,「我比過去更愛她,不管她做什麼,我都將愛她。」

「她同樣愛你,羅伯特,但是她羞愧。她相信,她永遠也不能彌補她所做的事了。因此,你得去找她。」

我沉默。幸福感回來了,我能感覺到它,但它來得緩慢,令我傷感,這聽起來是如此的奇怪。如果我們的愛情繼續下去,那麼一切就更要麻煩、更嚴重——在幾個月之後。可是我已經適應了……我適應了嗎?我想。一秒也沒有!百分之一秒也沒有!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上帝。但是要讓昂熱拉和我重新和好。一會兒,只要一會兒。等我到了那種地步。無論如何,我們只有這麼短的時間了。

「羅伯特,回答啊!我請求你,回答我!」

侍者端著飲料出現了。我看到他走過來,不等他來到面前,就跳起身,一句話也沒講,跑過平台。眾人都望著我。當我衝到澤爾熱面前時,那個泊車師傅也吃驚地看著我。

「計程車!」我說,「請您趕快叫一輛!」

他急忙走了。

我站在烈日下,望著那個大花圃,我的呼吸迅猛短促。昂熱拉,昂熱拉。噢,蒼天在上,昂熱拉。

16當她打開門時,她讓我覺得特別的脆弱和疲憊。她的臉上有哭過一整夜的痕迹。棕色的眼睛下有深深的黑眼圈。她的嘴在顫抖。她想講什麼,但是講不出來,只發出一聲沙啞的叫聲。

我抱住她,溫情地吻她的嘴。這時她哭起來。

「昂熱拉,別哭了!」

她搖晃著頭,抓住我的手,帶我到陽台上,帶到烈日下鮮花的海洋里。我們坐到預先捲起的遮篷下,坐在陰涼處的一張寬床上,相互不看對方,長時間不講一句話。我俯瞰城市和大海,我看到天空和飛機,我感覺到,我好像看到整個世界濃縮在一個小核桃殼裡,就像詩里寫的:「我看到耶路撒冷和馬達加斯加,北美洲和南美洲……」昂熱拉的手放在我的手裡,我們彼此不再放開。她望著九重葛,但我想,她什麼也沒看。

最後她低聲說:「我很抱歉,羅伯特。我真抱歉。」

「別再提它了,」我說,「已經過去了。」

「對,」她說,用力握握我的手,「已經過去了,羅伯特。再也不會發生了。可我感覺真難受,難受得要命。這怎麼會發生的呢?」

「別再想它了。」

「我忍不住不想它……我無法忘記它。我也不想忘記它。我想過,我愛你,沒有哪個女人能愛得這麼深。然後我又懷疑你,趕你走,相信你妻子寫的。」

「你相信它,是因為你太愛我。」我說。海上又有許多帆船了,這回它們的帆五顏六色。「就是這麼回事。換成我同樣也會這樣。」

「這不對。你從沒懷疑過我。」

「噢,懷疑過。」我說。現在我們四目對視。她眼睛裡的金點在閃爍。我說:「這才是開始,昂熱拉。咱們得想辦法,別真的失去理智。咱們才處於開端。卑鄙、無恥和誹謗還會成噸地向我們傾瀉。但咱們本來就知道了,不是嗎?」她點點頭,仍然很嚴肅地直視著我的眼睛。「好吧!昨天咱們倆都失去了理智。我打了你……」她把一隻手指放到我的唇上。我推開它。「我打了你。我走了,怒氣沖沖地扔下你一個人。這再也不會發生了。」

「不,」她說,「絕對不會了。」

噢,上帝,我想,腦子裡似乎聽到儒貝爾大夫的聲音:「……六個月之後。這是實情,盧卡斯先生。您想知道全部實情……」

這一下我又想到,如果他們截去一條腿,不會死人。有時候當然會,但是不經常。

「我對你太不公平了。」昂熱拉說。

「我給了你這麼大的痛楚。」

「不是你,你從來沒有過。」昂熱拉說,「不,今天我全明白了。現在這就是最後的證明。」她的眼睛模糊起來,「到我身邊來,羅伯特。」她說。

17我坐在廚房裡的凳子上看著昂熱拉準備我們的——一頓很晚的——午餐。廚房和客廳里的電視機開著,我聽新聞,卻沒聽到,因為我所想的一切都是昂熱拉,昂熱拉,昂熱拉。她現在十分愉快,十分幸福。當她經過我身旁時,她俯下身來吻我。她說:「這樣老看電視真是瘋了,叫你受不了吧?」

「一點也不。」

「噢,你太禮貌了,才不講。」

「這是事實,昂熱拉。」

「你看,我孤身一人,那麼多時間,不斷地看——當然不總是,但是經常。我的電視癖就由此而來。比起我一夜一夜地亂轉,你更喜歡我這樣。是不是?」

「不,」我說,「我更願意你一夜夜地轉來轉去。」

我幫著昂熱拉鋪好平台上的桌子,我們平靜地坐著。當我們收走餐具後,我們從寬腹的高腳杯里喝了一點威士忌。昂熱拉吸煙,我不吸。她左手上的戒指亮閃閃的。

「羅伯特,」昂熱拉說,「今天是六月十三日。咱們的第一個生日。」

「對。」我說。激動和一夜未睡的後果來了。我越來越打瞌睡了。「你知道,我很想咱們特別地慶祝這一天。咱們有過這一打算,對不?」

「我也想這樣。我想過,咱們去尼古拉的『黃金時代』。這是一家我一定要帶你去的飯店。」

「咱們先在『莊嚴』酒店『我們的』那個角落裡喝一杯開胃酒。」

「當然,最親愛的。」

「咱們打扮得漂漂亮亮,你今天晚上穿得光彩照人,像過節似的,好嗎?」

「你知道嗎,『黃金時代』是一家很有名、很好的飯店。去那兒時沒有人穿得像出席宴會似的。人們會覺得那樣很滑稽。」

「隨他們去吧,」我說,「這是我們的生日。我們想怎麼慶祝就怎麼慶祝。我是那麼迷戀你在『老英格蘭』買的那身黑色短裝。你穿上它,戴上耳環,戴上你的首飾。我穿燕尾服。」

「你真想這樣嗎?」

「這可是咱們的一個大節日啊!如果咱們這樣打扮不適合尼古拉那兒,那咱們就去其它什麼地方。」

「不,」昂熱拉說,「去尼古拉那兒。照你希望的那樣,穿得像過節似的。我會打扮得非常漂亮。」

「你不可能打扮得比你本身更漂亮。」

「我可以塗塗抹抹之類的。」

「對,」我說,「請你這樣做吧。要讓所有的人以為咱們是兩個瘋子——咱們都不介意。」

「全不介意,」她說,「尼古拉會理解的。只要他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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