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

61我們坐在兩輛車裡駛過戛納。人們閃開。汽車停到路旁。我們闖過紅燈。我坐在魯瑟爾身旁。拉克洛斯坐在司機旁邊。我們坐的是第一輛車。第二輛車上坐滿了刑警。我們急駛過高貴的瓦勒格城區的寧靜街道。到赫爾曼家了,一堵高牆,牆上面有鐵釘和鐵絲。那是通向公園入口的大門。兩部車輪胎吱吱叫著停下來。我已經認識的看門人從他的小屋裡走出來。他又是穿著有金屬鈕扣和金絲級帶的白制服。我們的司機鳴響喇叭。

看門人給他做了一個下車手勢。

「他不放任何汽車進去。」我說。

「哎呀,不錯,」拉克洛斯陰沉沉地說,「等一會兒。」他跳出車子,趕向門口,向看門人出示了他的工作證件,沖他嚷叫。我聽不懂他喊些什麼,但那一定是頗具威脅性的。當拉克洛斯走回車子,坐回他的坐位時,看門人嚇得打開了大門。「蠢狗!」他說。

司機又開動起來。第二輛車緊隨其後。我們駛過長著棕櫚樹、杉樹、柏樹和橄欖樹的公園。我們穿過樹葉的隧道,隧道有時是由古樹的樹權組成的。又是那些石凳、天使雕像和破裂的塑像,又是游泳池,池裡面沒有水。我已經看到入口處那鮮花滿園的花圃了,噴水器像從前一樣轉動著,在驕陽下形成彩虹。

我們的車子沙沙地停在石子上。我們快步經過柱子,走向門口。門關著。門上掛著一隻沉重的金屬環。拉克洛斯用它拍門,不停地拍。幾秒鐘後,另一位僕人出現了——也是身穿白衣服。

「警察!」拉克洛斯嚷道。

「看門人打電話了。」那人結巴說,「這……這是怎麼回事?你們不許在這兒這樣大吵大嚷,我的先生們。夫人身體不好……很不好……」

「她在哪兒?」

「在床上,在她的房間里……」

「您帶我們去!」

「可我不能這樣……會開除我的……」

「沒有人開除您。快,快,快!」拉克洛斯沖他叫道。

後來我們來到了廳里。我看到,刑警們從第二輛車子里跳出來,繞著房子奔跑。只有一個人跟在我們身後。從大廳的各個門後都有員工好奇的臉伸出來張望。

「上樓!」拉克洛斯說。我們快步上去,從魯本斯、波提切利、艾爾?格列柯、弗麥爾?凡?德爾夫特的畫像和巨幅織花壁毯旁經過。我又聞到了屋裡許多花的氤氳。壁洞里燈光照亮的象牙雕像。我們沿著二樓的過道往前跑,在二樓兩次跑上跑下三個台階,經過許多房間。那個僕人張皇失措,敲響我已經熟悉的客廳的門。一個我還不認識的女傭打開了門。

「這些先生……」僕人開口說,但拉克洛斯乾脆把他推到了一邊。「夫人在哪兒?在她的房間里嗎?」他急步趕往她的卧室門。當門打開時,他已快到門口了。鑽石伊爾德站在門框里,像是一場白日夢裡的一個恐怖的幽靈。她身上套著一件玫瑰色的繡花晨服。她的假髮套又有點滑落了,臉孔光滑白皙。這一次鑽石伊爾德戴著一根古典的鑽石項鏈,還戴著中央有一枚大鑽石的戒指,另一隻戒指上有一顆大珍珠和另外兩顆較大的鑽石。由於她的假髮套這一迴向前沿,我在伊爾德的耳朵後發覺了色素沉澱的皺縮發黃的皮膚。美容師把臉上的皮繃緊,把多餘的皮拉到耳朵後面去,在那裡結成疤,它們就是這樣形成的。粉紅色的晨服配上伊爾德粉紅色的眼睛,她怒不可遏地盯著我們。

「這是多麼厚顏無恥啊!拉克洛斯探長,您今天就會被開除,這您盡可放心!您有您,盧卡斯先生,我馬上給杜塞爾多夫打電話!」

「我以為要我為您找出殺害您哥哥的兇手呢。」我說。

「啊哈,您閉嘴,您這個笨蛋!」她嚷道,然後對著高大的魯瑟爾說,「還有您,先生,我將讓您……」

「您什麼也幹不成。」魯瑟爾說,「您得停止這樣大聲叱責。我們不是平白無故地來的。夫人,您身體不好嗎?」

「這您可以看得見。」鑽石伊爾德搖搖擺擺。我無法判斷這是真的還是假裝的。「我難受得很。」

「那您的護士在哪兒呢?」

「安娜?」

「對,安娜。她在哪兒?」

「我不懂。」

「這話什麼意思?」

「我早飯過後又睡著了。你們現在吵醒了我。早晨我看到了安娜。她去她的房間了。我通常是七點醒來。現在才三點。」

拉克洛斯問那位女傭:「護士的房間在哪兒?」

「在三樓,先生……」

「請您帶我們上去。」

「您不能這樣做!」鑽石伊爾德啞聲說,「您有搜查令嗎?」

「沒有,」拉克洛斯平靜地說,「我們不在乎。快,請您照探長對您說的做,不然您會有麻煩。」他對那個女傭說。她仍在遲疑,求助地望著鑽石伊爾德。

「好吧,您前面走。」那個充滿仇恨的聲音說,「不過,我一起去。」

「我以為您難受得很呢。」我說。

「您知不知道,盧卡斯先生?」她說話聲突然像個漁婦,「請您別管閑事!走,請您扶著我!」她挽住我的胳臂。我們從過道出去,來到一個大理石樓梯上,它通往三樓。這上面的過道矮一些,房門沒那麼高。

「這裡就是。」女傭說。

魯瑟爾敲門。

「安娜夫人!」

沒迴音。

「安娜夫人,請您打開門!我們是警察!」

沒有聲息。

「她會不會逃出去了?」我對拉克洛斯耳語說。

「整座房子被包圍了。如果我們來時她還在,那麼她現在也還在。于勒!」

那個跟我們一起上來的警官走上前,轉動門把手。

「鎖住了,」他說,躬下身,通過鑰匙孔觀看,「可裡面沒插著鑰匙。」

「砸開!」拉克洛斯說。

「真可怕!」鑽石伊爾德叫道。

「你給我閉嘴!」拉克洛斯說。這個小個子,曾經是那麼害怕大人物和富人們,現在似乎一點也不怕了。

那位警官身強力壯,高大魁梧,他用身體撞門——一次,兩次。第三次時門彈開了,警官收不住腳,撞進了房間里。我們緊隨其後。那是一個古色古香的大房間,有半圓形的落地窗。鑽石伊爾德只跨進房間一隻腳,就發出一聲驚叫,仰身後跌。我躍上前,剛好還來得及接住她。她暈厥了,如果她不是暈過去了,那就是她表演得完美無缺。她沉重地吊在我的胳臂上。我把她放到地上。

「該死的!」拉克洛斯說。

來自米蘭的那個護士安娜,那個健壯、高大同時又顯得頗有母性感的女人,躺在一張大床上。她穿著她的白色工作服,但那服裝已不再是白的,安娜看上去也不再像個母親了。她的頭歪在一側,眼睛盯著天花板,嘴大張著。白色工作服上部浸滿了血。一把匕首的柄從她的胸膛里豎出來,在心臟一側。

62半小時後兇殺科的專家們趕到了。和他們一起來的有矮個子法醫韋農大夫和緝稅官克斯勒。克斯勒給「卡爾頓」酒店打了電話,問有沒有給他的留言。中心分局的人告訴他,他應該來這兒。克斯勒望著那位死去的護士,打了個寒噤。

「這是誰幹的?」

拉克洛斯向他簡短地介紹了這天上午的事情,現在回答說:「某個在她有可能開口之前想讓她閉嘴的人,因為現在那個阿爾及利亞人已經講話了。」

「可兇手怎麼會知道,阿爾及利亞人開口了呢?」

「這他可以推測。他可能看到了那場大搜捕。我們那裡還要審訊。他因此有足夠的時間。」我說。

「那個阿爾及利亞人,」緝稅官沉思著說,「我一上午跟馬爾科姆?托威爾在網球場上,把他像個橙子似的榨盡了,詢問他跟基爾伍德的生意往來,詢問所有這些人的生意往來——我們也講到了基爾伍德喊的那個博卡的阿爾及利亞人。托威爾說,這純粹是醉話,生活中從來不曾有過這樣一個阿爾及利亞人。慈悲的上帝,現在還是有他。基爾伍德那個醉鬼,他講的是真話。」

「當然是真話,」拉克洛斯不高興地說,「因此他才被害了。因為有人害怕他會公布出更多的實情來。正是出於同樣的理由,這位護士現在也被害了。」

兇殺組的人員來回走動,給屍體拍照,將石墨灰灑在傢具上,尋找痕迹。他們處理完了屍體,這會兒是那個韋農大夫在檢查它。

「我無論如何不想催您,大夫,」拉克洛斯說,「可您是不是有了差不多的想像,這會是何時發生的呢?」

「當然沒有,乖乖。」韋農說,低笑一聲。

「大概?」

「屍體已開始發硬了。現在是幾點?十六點三十分。那好吧,乖乖,因為是您問,我就隨便說說:這個女人不是在十點以前,也不是在十二點以後被殺的。」

「您瞧,時間足夠。」拉克洛斯對克斯勒說。

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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