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

29約翰?基爾伍德的臉圓得像只氣球,鼓鼓的,似要炸裂,舌頭髮紫,掛在嘴外,眼睛外凸。約翰?基爾伍德脖子上有一根尼龍繩。繩子繫緊在浴室房頂的一個鉤子上。約翰?基爾伍德就掛在那上面。他只穿著一條睡褲,上面被吐髒了。

這是所有照片中的一張。

還有許多別的照片,包括放大的臉,全是彩色的,全是高感光。我一張張地看,感到不舒服。魯瑟爾探長將照片一張張地遞給我。我們站在莫金斯的約翰?基爾伍德的房子里的二樓,這又是一個酷熱天。屋子裡有許多人,他們進進出出,站在魯瑟爾和我周圍。約翰?基爾伍德,那個詳細招供了他是赫伯特?赫爾曼的真正兇手的人,已經一命歸西了。

「他是自己上吊的嗎?」我問。

「絕對不是。」魯瑟爾說,「我們幾乎還什麼也不懂,但是有一點我們知道:這不是自殺。約翰?基爾伍德是被殺的。」

莫金斯這小地方只有三千居民,處在一個高坡上,從那裡能遠遠地眺望格拉瑟和大海之間的地帶。我們是穿過有古堡遺迹的大門駛進這座小城的,駛過一個男子的半身塑像。羅傑向我解釋,這是拉米?封?瓦利指揮官,他於世紀之交在一次遠征撒哈拉時陣亡,出生在莫金斯這裡。約翰?基爾伍德的房子叫做「天宇」。它坐落在一條非常狹窄的衚衕里,前面是一座美麗的老教堂的廣場。廣場很小,長著梧桐樹和幾棵棕櫚樹。這座房子三層,狹長,窗戶很高,掛滿深紅色的真絲窗帘。整座房子保持著紅色調。

除了魯瑟爾、拉克洛斯、克斯勒以及刑警中心分局的兇殺科、鑒定科和司法警察的官員之外,還有另外三人在場。魯瑟爾為我跟他們作了介紹。第一位叫做毛里斯?法布勒,來自巴黎的內政部。看他的穿著似乎級別很高,儘管他幾乎一直沉默不語,觀看著檢查。第二個人來自巴黎的財政部,名叫米歇爾?里卡德,有一頭蓬亂的黑髮。他也差不多一聲不吭。第三個人是從尼斯的美國領事館過來的,因為基爾伍德是美國人。他叫弗朗茨?黎德威。最後,還有那位我已經認識的矮個子警醫韋農大夫。主角約翰?基爾伍德不在場了。他已經被裝在一隻金屬浴缸里弄到了法醫研究所。痕迹尋找者和鑒定科的人員在屋子裡穿行,把石墨撒到桌沿、杯子和瓶子上,尋找指紋和許多別的東西,一直在不停地拍照。

沒有誰對我的外表講什麼,他們有別的擔心。講的是法語,美國領事館的那位講得非常吃力,聽力很差。一個警察走過來,不停地往這些男人的杯子里倒黑咖啡。我喝了三杯茶,這下我感覺好些了。

拉克洛斯問候我時說,他們從凌晨五點起就在找我。也就是說,凌晨五點,魯瑟爾和他進屋來,想喚醒基爾伍德,因為他擔心基爾伍德會不會服食了過多的安眠藥——對一個盛滿威士忌的身體來說太多了。他們在浴室里發現了那個醉鬼,弔死在這根鉤子上。

我問:「你們先前進過屋嗎?」

「常進來,」拉克洛斯說,「有時是我,有時是探長。」

「我也進來過。」克斯勒說。

「怎麼樣?」

「基爾伍德在睡覺。女管家八點鐘就走了。她是今天早晨來的,我們審訊了她,又放她走了。」

「自從我們有了這份招供之後,昨天一整天我們輪班看管他。」魯瑟爾說,「對面是『法蘭西酒店』,我們把現場總指揮部設在那裡面。我們等候來自巴黎的先生們。我們早就通知了美國領事館。黎德威先生是二十二點左右趕到的。」

「我也進過屋幾回,看到基爾伍德正在睡覺。」黎德威用他的蹩腳法語說。

「正如所說,我們大家都是一再地進去看。」拉克洛斯說。

「你們為什麼沒有喚醒和逮捕基爾伍德?」

「他根本不應該受到逮捕。沒有理由逮捕。只不過是警方傳訊。傳票要等兩位來自巴黎的先生帶來。」

內政部的法布勒說:「我們花了好長時間,才在這件事上取得一致意見。我們得跟美國大使館商量。」

財政部的里卡德說:「因此我們趕不上飛機了。空軍的一架飛機把我們送到尼斯。我們從那裡坐車趕來。遺憾,無法更快了。此事非同小可……」

「我明白。」我說。

「我已經跟里卡德先生談過。」克斯勒說。這兩個人相互表示同事間的敬佩。

魯瑟爾說:「基爾伍德無法逃跑,這房子由憲兵看守著。在理論上有可能,有人從花園裡潛入,由牆壁爬上去——牆上有常春藤——但這種可能性不太大。更有可能是某個人一直藏在房子里,沒被我們發現,幹完後溜走了。怎麼做的,我無法想像。」

「我也無法想像。」拉克洛斯說,「最後我們不得不試圖喚醒基爾伍德——來自巴黎的先生們已經陪我們等了好久了。」

「另外,發現死者時,我是一同進屋的。」法布勒說。他臉色發黃,肝臟肯定有毛病。

「我也是,」財政部的里卡德說,「跟我的同事一道。」他望著克斯勒。

「你們怎麼會想到這裡是謀殺而非自殺呢?」我問魯瑟爾。他一邊講話,一邊將已經沖洗放大的照片拿給我看。

「大夫說的。」我們全都望向法醫,那個矮個子,比拉克洛斯還要矮。

韋農大夫抬起他的細胳臂。

「這連小孩子都看得出來,盧卡斯先生!我們剛把他從鉤子上取下來,我就看出來了。根本沒疑問。當基爾伍德被掛上鉤子時,他已經死了。」

「大夫認為,」拉克洛斯說,「基爾伍德是在睡覺時被尼龍繩勒死的。」

「勒死的,乖乖,勒死的。」矮個子醫生說。

「原來他是被勒死的。」

「這誰能知道?」韋農又舉起細胳膊。他在浴室里來回走動,手裡端著咖啡杯。浴室很大,我們全都站在裡面。他喝上一小口。「我告訴您吧,在進行屍體解剖之前我對死因什麼也不能講。看上去,基爾伍德像是被勒死的。」

「那好吧。」我說。

「但是這屁用也沒有。我得剖開屍體。您看,乖乖,也可能是假裝被勒死的。也許基爾伍德是被毒死的。或死於心肌梗塞。或因為被勒住咽喉嚇死的。」

「那好吧,可總得有個人把他掛上這根鉤子呀。」

「當然,乖乖,當然了。」韋農攔住那位拎著咖啡壺來回走的警察,「我還要一杯。非常感謝。啊,真舒服。如果他真是被勒死的,他在屍體解剖時會顯示出窒息的癥狀。我對您講,這種事是最令人不舒服的,因為你事實上沒有任何依據。在勒死時頸靜脈和頸動脈堵塞,脊椎動脈卻暢通。結果是臉上出現淤血,膨脹,發紫,等等。」

「那臉是發紫,脹鼓鼓的。」我說。

「它先前就是這樣的!因為酗酒。基爾伍德酗酒,這我們全知道。它不像一個被勒死者那樣紫那樣腫脹。」

「這麼說他不是被勒死的?」我問。

「誰這麼講了?」矮個子醫生低聲笑起來,「也許這張臉是因為酗酒而發紫發腫的。當兇手將基爾伍德拖進浴室並吊起來時,他一定放鬆了尼龍繩。這樣情況就完全變了,勒住喉嚨引起的腫脹和紫斑會因此消失。」

「真見鬼,」美國領事館的那個人說,「這簡直是捉弄人。」

「既然兇手做得這麼天衣無縫,他為什麼還要偽造出上吊的假象呢?」我問。

「他以為他做得不是天衣無縫。他認為他這麼做才沒有破綻。他確實想得很周到,但還是有漏洞。他沒有醫學知識——我對您說過,這是最棘手的領域之一。」

「但您還是肯定,基爾伍德不是自殺的。」

「完全肯定!」

「但是,為什麼要殺死基爾伍德呢?在這份招供之後可沒有理由這樣做啊!」我說。

「誰知道這份招供呢?」韋農勝利地掉頭望,「呃,啊!不管是誰藏在這屋裡——我可以推斷,是一個男人謀殺了基爾伍德,嘿嘿嘿——他肯定不知道。」韋農沾沾自喜,「如果基爾伍德真是被勒死的,我解剖屍體必然會在結膜和頭皮里發現出血,而且是大出血。當然也可能根本沒出血。」

「這個人讓我發瘋。」財政部的那個人低聲對我講,用一塊手帕擦擦臉。

「怎麼會根本沒出血?」拉克洛斯問,淡淡地微笑著,一臉狡黠。

「這取決於——還有咖啡嗎?有?好極了。請再來一杯。這取決于勒殺工具,也就是那根繩子,是不是抽緊了或中間又鬆開了。多謝咖啡,乖乖。」

「這就是說,」我說,「如果繩子抽緊了,那麼,您就會找到特別多的血。」

「完全相反!如果繩子抽緊了,非常緊而且突然,我就根本找不到出血。」

美國領事館的那個人發出聲音:「噢!……」

「這位先生怎麼了?」

「流鼻涕。」魯瑟爾說,「為什麼根本不出血?」

「因為那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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