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

39克斯勒講:「可以想像得到,我查出來的情況是我好不容易才獲悉的。通過泄密,復仇的感情……」他望著我。他有藍色的眼睛,我從中看不出一星人性的火花。這雙眼睛,它有可能是玻璃做的。克斯勒,財政部緝查人員中的一張王牌。他迷上了他的職業,對於他,這世界上再沒有別的東西了,我想。

克斯勒講:「弗里瑟先生向您解釋過的所有匯錢行為,二十年來,基爾伍德在德國這裡都是通過赫爾曼銀行操作的。他給這家銀行選了這麼一個最好的名字。一切都必須顯得無可指摘、正當合法。按照我們的法律,它是無可指摘、正當合法的。我們知道,每當一個國家發生危機時,基爾伍德就將錢從這些國家匯往德國,匯到赫爾曼銀行,將它們換成德國馬克,繼續投資給科德公司。就這樣,這家公司成了一家世界級公司。基爾伍德無所顧忌地利用一切的政治混亂、每一次垮台、每一次政變、匈牙利一九五六年事件、古巴事件和柏林牆,任您哪一種,越南當然了,數百種的理由,讓他玩他的美元,在赫爾曼銀行的幫助下,越來越富,越來越富,帶給我們國家越來越大的通貨膨脹的危險。他只是這麼做的許多人之一,這毫無疑問,但是他無所不為。而赫爾曼可以問心無愧,因為他的所作所為是合法的,完全合法。直到後來英鎊的事發生。」

「英鎊怎麼了?」我問。

「基爾伍德看出了英國將會發生什麼事。他不僅看到了罷工、失業和英鎊越來越弱,他也預感到,為了能舉足輕重地進入歐盟,英國早晚得將它的貨幣從束縛下解放出來。那瘋狂就此開始了,這整個故事瘋狂得觸目驚心。」

「為什麼?」我問。

「您注意聽。」克斯勒說,「為了您也能理解這件事,我先講給您聽,基爾伍德本該怎麼做——他在類似的情況下總是怎麼做的,好不好?」我點點頭。「好吧,於是基爾伍德從英國撤回他的英鎊存款,這是他通過拋售美元在英國賺得的,匯到赫爾曼銀行,要求照原來的高匯率換成馬克。他本來也會得到它,因為赫爾曼銀行本可以在貶值之前將英鎊迅速地賣給聯邦銀行,這樣承受損失的就不是他,而是聯邦銀行,包括我們大家。不僅如此!基爾伍德還會通過赫爾曼銀行在貶值前弄到英鎊貸款——一筆不小的數目。」

「這他怎麼才能做到呢?」我問。

「如果您信用好的話,您可以在每一家德國銀行要求貸英鎊、荷蘭盾、美元或別的什麼,並且都能得到。」弗里瑟說,「基爾伍德一定料到了英鎊會貶值。」

「這下他們放開了匯率。」勃蘭登伯格懶洋洋地說,將襯衫和褲子上的碎屑抖落到地毯上,「這下英鎊果然貶值了——據說是百分之八。」

「百分之八,對。」弗里瑟說。

「這將意味著什麼?」克斯勒問我。

我說:「這將意味著,跟許多中小型企業相反,基爾伍德靠他及時換掉的英鎊不僅能避免損失,而且還能大撈一筆。因為如果他現在拿著德國馬克到英國去收購……」

「假如這樣的話。」克斯勒說。

「為什麼假如?」

「我對您講過,這裡發生了某種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某種非常瘋狂的事。不過,請您將您的思維過程編織下去,讓我們看看,您理解了沒有。」

「那好吧。」我說,「如果基爾伍德現在拿著德國馬克去英國收購,比如說,他的科德公司在英國的配件供應廠,那麼,他使用德國馬克必然就少付百分之八。」

「正確。」

「而他得到的英鎊貸款,在還貸時又能讓他凈賺百分之八!」

「又說對了。」淡黃頭髮的克斯勒說,「現在您聽仔細,盧卡斯先生,因為現在到了我們當中誰也不理解的不可思議、妙不可言的地方。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基爾伍德已經將英鎊匯到了赫爾曼的銀行,以較高的舊匯率將它們換成了德國馬克,但是,他沒有通過赫爾曼銀行貸英鎊,不,相反,他讓赫爾曼銀行將英鎊貸給了別人!」

「什麼?」我問,啞口無言。

「您聽對了。他給出了貸款,而不是接受。」

「可是,」我喊道,「這可就意味著,這一下,當英鎊貸款還回來時,赫爾曼銀行將少得百分之八。」

「對。」弗里瑟說。

「這誰都不理解。」克斯勒說,「這還不是全部。」

「還有什麼?」

「赫爾曼銀行沒有將它從基爾伍德手裡買下的英鎊立即賣給聯邦銀行,而是留下了它!」

「留下了它?」

「不錯。」克斯勒點點頭。

「可這也就意味著,由於留下了英鎊,貶值之後,赫爾曼銀行這一下又損失了百分之八。」我說,實在摸不著頭腦。

「正是這個意思。」弗里瑟說。

「好得很,是吧?」古斯塔夫咂著嘴。克斯勒說:「您知道,基爾伍德匯來的英鎊或通過赫爾曼銀行發出的貸款數額有多大嗎?」

「多大?」

「五億德國馬克。」克斯勒說。

說完,勃蘭登伯格的辦公室里出現了長時間的靜謐,雨滴滴答答地打在窗玻璃上。我想,我多想呆在昂熱拉身邊啊!可後來,那股我認識了幾十年的舊有的狩獵狂熱又攫住了我。我感覺我的心跳得更快了。這是我歷來辦理的最大的案子。

「剩下的講起來就容易了。」克斯勒打量著他的漂亮手指說,他習慣於把它們的關節折得難聽地咯咯響,「科德公司在英國的配件供應公司破產了,因為基爾伍德這麼突然地抽走了英鎊儲備金,使得那家公司再也無法償還它的債務了。」

「您真的相信是基爾伍德毀了他自己的公司嗎?」

「我不相信,因為我還不能確定它。我不相信任何我不知道的事情,盧卡斯先生。那公司只有一部分屬於他。他跟它合作。我們的基爾伍德,他已經以這種或者類似的方式毀了十多家較大的公司。然後,他總是再從破產的大批公司中把它收購下來。他很喜歡這樣做。」有時,我覺得這位出色的包打聽很難忍受。

「赫爾曼和基爾伍德會不會有什麼計畫?」我問。

「什麼計畫?」克斯勒問。

「這我不知道。」

「我們也不知道。」弗里瑟說。

「哦?」我問。

「沒什麼好『哦』的。」克斯勒說,「這裡發生了某種亘古未見的事,某種我們誰也不明白的事。赫爾曼用貸款做了一樁他必然會受損失的生意。赫爾曼留下了基爾伍德買下的英鎊,沒有將它及時轉去聯邦銀行,因此他必然會再損失一次。」

「這可只有傻瓜才會做呀!」我叫道,「我很難理解這件事。但是我理解,現在,在貶值之後,赫爾曼銀行得承受全部的、雙重的損失。」

「而赫爾曼並不是傻瓜,也沒發瘋,」克斯勒說,弄得指關節咯咯響,「但他還是自己毀了自己。」

「這真是匪夷所思,」我說,「我不能理解。」

「咱們當中沒人能理解此事。這是個大秘密。」弗里瑟說,「如果咱們發現了它,咱們就澄清這整件事了。可咱們什麼時候能發現這個秘密呢?」

「咱們必須試一試,」克斯勒說,「堅定不移地試一試。現在的事實是咱們都認為,在這件事上,是赫爾曼而不是聯邦銀行損失了百分之八。五億的百分之八,這就是四千萬德國馬克。」

「老天。」我說。

「老天,小人物,」勃蘭登伯格發牢騷說,「四千萬也不會讓赫爾曼銀行這樣的一家銀行破產。」

「這不會,」克斯勒說,「但這件事謠傳紛紛。人們競相猜測。赫爾曼沒有立即把得到的英鎊匯給聯邦銀行求得保險,不接受這種貸款反而放出英鎊貸款,他暗中的意圖何在呢?他必然有個原因。一個非常非常神秘的原因。可不管這原因是什麼,他的名聲沒了。作為一個成就非凡也令人肅然起敬的銀行家的名聲。反正,肯定的是:赫爾曼陷入了絕望。無數的證人證明了此事。赫爾曼飛往戛納,向基爾伍德求助。這我在戛納已找到了一位證人。咱們下午將坐到一起,到時我將向您詳細解釋一切,因為我們的上司命令咱們現在一起工作。」

「是的,羅伯特,」勃蘭登伯格說,「上峰希望如此。」

「老是談到cover和ce——談到彌補。這是這裡使用的銀行術語。赫爾曼要求彌補百分之八的損失。他懇請,他乞求,可是徒勞。沒有彌補。」我說。

「您這下該理解您的電報在我們這裡引起了多大的震動吧?」弗里瑟說。

我茫然地說:「這麼說是基爾伍德。基爾伍德把赫爾曼趕上了死路。」

「這我沒講。」克斯勒弄得手指咯咯響,「我們還不知道,赫爾曼不求助於聯邦銀行究竟是打的什麼算盤。無論如何基爾伍德拒絕了彌補。肯定也有個秘密包圍著赫爾曼。請您想想那個無法理解的發放貸款吧。赫爾曼跟基爾伍德也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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