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正走了。
帶著打斷腿也不會流淚，此刻卻淚流滿面的黑熊離開。帶著那群與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離開。
經驗豐富的馬英俊等人早已經看出了葉世官命在旦夕，即便能夠離開趙家，也萬萬沒有生還的可能。但即便如此，他們在離去時，仍然向葉世官投去了敬重的目光。
「雖然你打過我。」馬英俊一臉輕鬆道。「但我原諒你啦。」
一句原諒，令葉世官渾身輕鬆。
這句話馬英俊不僅代表自己，也代表了所有葉世官曾負過的人。
「謝謝。」葉世官目送眾人離開趙家大門，思緒卻飄向了飄渺的過去。如夢似幻，真假難分。
他英俊卻煞白如紙的臉龐上堆滿了笑容。彷彿看見了人世間最美好的畫面。可在這個充滿殺戮與罪孽的趙家，滿目都是鮮血與屍體，又哪裡來得美好？
趙四爺依舊端正地坐在沙發椅上，片刻的沉默之後，他為自己點了一支煙，然後，他抬起手，扒開了早已經無力的匕首。
由始至終，葉世官都沒有反抗。這讓周圍的所有刀手感到害怕。就連阿四的心，也猛然揪了起來。
「乾爹——」阿四善意的提醒，彷彿擔心葉世官會施展最後的攻擊。
「他已經死了。」趙四爺沉聲說道。
「啊？」阿四目光詫然的看向滿面笑容，連眼睛都沒閉上的葉世官，不可思議地說道。「他——還睜著眼。」
「他死不瞑目。」趙四爺冷冷說道。
阿四暗忖：可他——還在笑。
也許，他已經瞑目了。只是還沒看夠美好？
趙四爺抽了一口香煙，然後緩緩站起身，回頭，眼神張揚的掃了一眼面含微笑，卻氣息已決的葉世官，他一生中最大的勁敵，猖狂說道：「我已經在這個江湖浮沉了大半輩子，而你，卻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憑你也配我和斗？」
啪！
趙四爺忽然探手，狠狠一巴掌抽在了葉世官的臉龐之上。
撲通。
葉世官整個身軀朝後倒下，重重摔在了堅硬的地板上。
「今天，我就教你怎麼做人。」
趙四爺環顧全場，眼神淡漠道：「收拾收拾吧。」
「是！」眾人領命而去。
……
天空繁星點綴，刺骨的夜風不斷灌入領口。苦戰一宿的眾人被這股冷風一吹，登時渾身發抖，頭暈目眩。可寂靜的馬路上，誰也沒有吭聲，只顧著埋頭前行，可誰也不知道該去往何方。
是的。
任誰都猜得到，葉世官已經死了。死在了趙四爺的手裡。可事實上，這豈非就是葉世官的命？不是他把趙四爺殺了，就是被趙四爺殺。二人的爭鬥，最終都會走向你死我活的終點。
只不過如今輸的是葉世官，而不是在病床上躺了許久的趙四爺。
「我要去找葉哥！」
一身鮮血的黑熊忽然吼道。
他轉身就要重回趙家，卻被比他更為魁梧的巨炮攔住。
「你放心，我會把他找回來。」蕭正緩緩轉身，一臉苦澀地說道。
黑熊聞言，不由得渾身一顫。
他聽出了蕭正的弦外之意，找回來，而不是救回來。這說明什麼？就連蕭正，都認為葉世官必死無疑么？
黑熊粗糙的臉龐上浮現一抹濃濃的痛苦之色，艱難的望向蕭正：「正哥，葉哥真的——」
「他希望你好好活著。」蕭正一臉平靜地說道。「這就是他留在趙家的原因。」
「可我——」黑熊痛苦不已。
「我知道你不怕死。」蕭正抿唇道。「但你再不怕死，也不代表你的生命沒有價值。或許，你已經害怕趙老四了？你不想為葉世官報仇了？」
「想！」黑熊雙眼一亮，振奮道。「我恨不得把趙老四千刀萬剮！」
「那就回去，好好療養。」蕭正目光冰寒地說道。「總有一天，他會為今晚所作的一切付出代價。」
黑熊雙拳緊握，激動得渾身發抖：「我要親手宰了他！」
「那一天不會太遠。」蕭正平靜地說道。「回去吧。吃好，睡好。你是一個有仇恨在身的人。不養好精神，怎麼復仇？」
黑熊重重點頭，迅速收拾起沉重的心情。緊接著，他又滿臉歉意的望向蕭正：「正哥，對不起——我誤解你了。」
「我們是兄弟。」蕭正坦蕩道。「不需要對不起。」
黑熊雙眼發紅，咬唇道：「明白。」
然後，黑熊大步走向了馬路的盡頭。遁入黑暗之中。
「呼——」馬英俊重重吐出一口濁氣，意味深長地說道。「這小子還真是講義氣啊。」
蕭正輕嘆一聲，望向黑熊消失的方向：「這恐怕也是葉世官一直留他在身邊的原因。」
「難道像葉世官這樣的男人，還會怕寂寞？」馬英俊好奇道。
「誰會不怕寂寞？」蕭正反問道。「他原本已經站在了足夠高的位置，但他並不滿足，可同時，他還沒有一個與之分享的人。黑熊正好可以填補這個空缺。」
「權力真是腐蝕人心啊。」馬英俊搖搖頭。「幸好我當年從華爾街出來了。要不然，現在的我肯定也是一個心狠手辣的資本家。」
「繼續當你的資本家去吧。」蕭正點了一支煙，故作輕鬆地說道。「你們一下子全來了。燕京那邊可不行。」
「就不留我們過個夜？」馬英俊微笑道。
今晚對普通人，甚至對明珠地下世界而言，都是一場堪稱暴風雨的災難，可對馬英俊等人來說，這僅僅是一場普通任務。在海外的那些年，他們平均每個月就要經歷一次。不算什麼。
蕭正擺擺手，心灰意懶道：「回去吧。我也該回家了。」
「你是準備回家，還是去趙家？」馬英俊尖銳的問道。
蕭正沒有說話，沉默起來。
「你擅長衝刺，但像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兒，還是交給我們吧。」馬英俊聳聳肩，笑道。「有我踩點，猴子和四眼執行，巨炮斷後。別說葉世官一個人，就算十個人，我們也能撈出來。」
「你們也累了。」蕭正淡淡道。「我去就可以了。」
「天就要亮了。」馬英俊抬頭看了一眼夜空，微笑道。「難道你忍心讓嫂子獨守空房？」
蕭正還想說什麼，馬英俊揮了揮手，左手攬住四眼的肩膀，右手攬住猴子的肩膀，一腳踹在發獃的巨炮屁股上，咧嘴說道：「還杵著幹什麼？看不出老大只是跟我們客氣一下？走吧。幹完活好回家。我可不想留在這座該死的城市。」
四人走了一段路，巨炮忽然木訥地問道：「為什麼不讓老大出一份力？就算他們曾經決裂過，但經過今晚，他們的兄弟情應該已經修復了。」
馬英俊往嘴裡仍了一根煙，吩咐四眼給他點燃，慢悠悠的走在冰涼的馬路上，嘟噥道：「鬼知道趙老四那個變態會怎麼糟蹋葉世官的屍體。要是讓老大看見了，我怕他會失控。」
「也對。要是誰當著我的面把你們殺了，我肯定玩命。」巨炮說道。
「命是一定要玩的。」馬英俊抽了口煙，抿唇道。「但得從長計議。」
頓了頓，馬英俊目光閃動，嘿嘿冷笑：「趙老四居然連我們老大也敢得罪。嘿嘿——看來他是真的老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