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愛彌兒(第六卷)第五節

格雷文的倔強的兒子懷著衝天的憤怒。

蘇菲是有信仰的,不過,她的信仰是很合理的,而且是很簡單的;既沒有什麼教條,也很少做什麼祈禱;說得更確切一點,她只知道最重要的事情是實踐道德,她將做一切善良的行為,以便在做這種行為的過程中將她整個的生命奉獻給上帝。她的父母在這方面給她的種種教訓,其目的都在於使她養成恭謹而謙遜的習慣;他們經常向她說:「我的女兒,在你這樣的年齡,是不可能理解宗教的,將來,等你到了能夠理解的時候,你的丈夫會告訴你的。」此外,她們從來沒有羅羅嗦嗦地向她講什麼對宗教要虔敬的話,他們的辦法是以身作則,使自己的榜樣深深地刻畫在她的心裡。

蘇菲是很愛美德的,這種愛已經變成了支配她的一切行

為的力量。她之所以愛美德,是因為任何事物都沒有美德那麼美;她之所以愛美德,是因為美德能夠使婦女獲得光榮。她認為,一個德性優良的婦女就等於是一個天使。她愛美德,是因為她把美德看作是得到真正的幸福的道路,是因為她認識到一個不誠實的婦女一生中必然要遭遇貧窮,必然要被人們遺棄,必然要受到許多痛苦,必然要做出可恥的和不名譽的行為。最後,她之所以愛美德,是因為她可敬的父親和溫柔而嚴肅的母親熱愛美德,他們不只是滿足於以自己的美德而獲得幸福,他們還要為了她的幸福而愛美德;而她最大的幸福是:實現她為他們創造幸福的願望。正是因為她抱有這些看法,所以她的內心中才有一股熱情激勵著她的心,使她的一切不良的傾向都受制於這個崇高的願望。蘇菲的終身都將是一個貞潔和誠實的婦女,她在她的內心深處已經發誓要做到這一點,而且,她是在她已經明白這個誓言是值得遵守的時候,才發這個誓的。這個時候,如果她貪戀官能的快樂,她是可以毀掉這個誓約的,然而她最終還是發誓要做到這一點。

幸運得很,蘇菲還不是一個風流的法國女人。一個風流的法國女人生性是很冷酷的,由於愛好虛榮而經常那樣妖艷地打扮;她心中所想的是怎樣使自己大出風頭而不是怎樣使別人感到喜悅,她所追求的是玩樂而不是娛樂。蘇菲心中所考慮的是怎樣去愛別人,這種想法竟使她在許多歡樂的場合也分散了她的心,甚至還使她感到苦惱。她已經不再有原來那種活潑的樣子了,她已經不再是從前那樣嘻嘻哈哈地玩了;她不僅不害怕孤單獨處會感到無聊,而且還想方設法地要過這種孤獨的生活;她在這種生活中想到了那樣一個人,他可以使她感到孤獨生活是一件很甜蜜的事情。所有一切同她不相干的人,她都感到討厭;她所需要的不是獻殷勤的人,而是情人;她願意使一個誠實的人感到喜歡,感到永久的快樂,但不願意去博取眾人的稱讚,說她很時髦,因為這種稱讚只能夠給她一天的體面,而第二天就會變成笑柄,受到人家的指責。

婦女的判斷力比男子的判斷力發展得早。由於她們從童年時候起就處於防禦的狀態,有一個很難保守的寶物,因此,她當然是很早就需要認識什麼是善和什麼是惡的。蘇菲是一個十足的早熟的女孩子,由於她秉賦的氣質使她更早地成熟,所以她的判斷力也比其他同年紀的女孩子發展得快。這是一點也不奇怪的,因為成熟的時間和程度並不是人人都是相同的。

人們曾經教過蘇菲,女性和男性各有一些什麼義務和權利。她既知道男子有哪些缺點,也知道婦女有哪些惡習;同時,她也知道男子和婦女有哪些相對應的品質和德性,而且把所有這一切都牢牢地熟記在心的。任何人所想像的誠實的婦女,都沒有她所想像的那樣高尚;婦女的形象要高尚,這一點她是不感到奇怪的;而她感到欣慰的是,她理想中有一個為人誠懇和行為端正的男子;她認為她就是為了這樣一個男子而生的,她配得上他,她能夠使他得到幸福,而她也將從他那裡得到同樣的幸福,她相信她一看見這個男子就可以把他認出來,因此,現在的問題只是怎樣去尋找他。

正如男子是婦女的品行的評判人一樣,婦女也是男子的品行的天然評判人,這是他們之間相互的權利,男女雙方都是十分知道的。蘇菲知道她有這種權利,而且也知道運用這種權利,不過,由於她知道她很年輕,知道她沒有經驗,知道她自己的地位,所以她在運用這種權利的時候是很有分寸的,她懂得什麼才評判什麼,而且也只有在她能夠從其中得出某種有意義的論點的時候,她才進行評判的。當某人不在場的時候,她一談到他,說話就極其謹慎,如果那個人是婦女,則她說話就尤其謹慎了。她認為,正是因為婦女們自己談論女人的事情,她們才彼此都說怪話和互相譏諷。但是,只要她們把話題限制於談論男子的事情,則她們說話就會很公正的。所以蘇菲是只談男人的事情的。對於婦女們,她只是在知道她們做了好事,應該加以表揚的時候,她才談論她們的。她認為,為了尊重女性,是應當這樣做的;當她對有些婦女沒有什麼表揚的話可說的時候,她就一點也不談論她們;她不談她們,那就可以明白她對她們的看法了。

蘇菲是一點世故的氣息都沒有的,但她對人是十分的親切、殷勤,而且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是溫雅的。在為人做事方面,她那種快樂的天性對她的用處,比許多巧妙的手段對她的用處還大。她對人是有一定的禮貌的,不過,她對人的禮貌既不落俗套,也不拘泥於時尚,不因時尚的變化而變化,而且還不是因襲習慣而照章行事的;她之所以對人有禮,完全是出於一種真誠的使別人感到高興和愉快的願望。她一句無聊的奉承話都不會說,也不會咬文嚼字地去恭維人;她從來不向人家說她對他感激得不得了,說人家對她太抬舉了,請別人不要為她再辛苦了,等等。她尤其是不喜歡轉彎抹角地說話的。對別人給予她的關心,對別人向她表示的尊敬,她也以禮相待,或者簡單地對那個人說「謝謝你」,不過,這句話從她口中說出來,那就是很真實的了。對於別人誠懇地給予她的幫助,她是感激在心裡的,因此也就聽不到她口頭上表達什麼謝意了。她從來不拘泥於法國人的習慣,硬要那麼裝模作樣地做作一番,例如從這個房間走到那個房間的時候,把手伸過去讓一個六十開外的老年人扶著她,反之,她倒是很想去攙扶那個老年人。如果是一個花花公子冒失地伸手去扶她的話,她就讓那個人的手落個空,去摸著樓梯的扶手;同時,她一邊三腳兩步地跑進房間,一邊向那個人說她不是跛子。儘管她的身材不高,她也不願意穿高跟鞋;她的腳是相當的小,用不著穿這種鞋子。

她不僅在已婚的婦人面前是那樣沉默寡言,對她們表示尊敬;而且,在已婚的男人或年紀比她大得多的人面前,她也是這樣;她從來不坐在他們的上手,除非他們叫她坐,她才只好坐,而且,只要情況一許可,她馬上又會回到她在下手的座位的;她之所以這樣做,是由於她知道:婦女固然是應該受到尊重,而年紀大的人則更應該受到尊重,因為年長的人照理說來都是很賢明的,所以比任何人都應該受到大家的尊敬。

至於對那些同她年紀差不多的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她要採取另外一種作法使他們不能不尊敬她;她知道要怎樣才既不失去跟她相稱的謙遜態度,而同時又顯得威嚴。如果他們本身一舉一動都很謹慎,她就願意拿青年人所有的親熱態度去對他們;他們天真無邪的談話也許是很可笑的,不過是很正派的。如果他們所說的話很莊重,她認為那是很有意義的;然而,如果他們所說的話很胡鬧,她就馬上制止他們,因為她特別討厭那種毫無意義的話,她認為這種話是有辱女性的。她知道她所尋求的那個人是不會說這種無聊話的,那個人的性格已深深地印在她的心裡,因此,不適合於那個人說的話,她也不容許另外一個人說。由於她對女性的權利極其尊重,由於她的純潔的感情使她的內心產生了一種驕傲,由於她本身的種種美德使她感到了一種力量,使她認為自己是值得尊重的,因此,如果別人甜言蜜語地向她說奉承話,她就會很生氣的。不過,她的臉上並不露出生氣的樣子,而只是向那個甜言蜜語的人說一句表面上誇讚而其實是諷刺的話,或者突如其來地用一句冷冰冰的話去堵住他的嘴。如果有那麼一個美如太陽神的男子向她做出一付溫文爾雅的樣子,很有風趣地稱讚她十分的嫻淑,稱讚她十分的美麗和蕭灑,並且說只要能夠使她感到快樂,他自己也感到快樂,這時候,她會打斷他的話頭,很有禮貌地向那個人說:「先生,這些事情我恐怕比你知道得更加清楚,如果我們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好談的話,我想,我們的話就談到這裡吧。」她一邊說一邊行禮,遠遠地走開;她在這種情況下就是這樣做的。你去問一問你們那些風流的小白臉,對這樣一個不喜歡聽那種夸夸其談的話的人,是不是可以隨隨便便老是在她的跟前嘮三叨四地講。

這並不是說她不喜歡人家稱讚她,只要稱讚她的話說得恰到好處,只要她認為你稱讚她是出自誠心,她也是喜歡聽你的稱讚的。為了表明你確實在稱讚她的長處,你首先就要把她的長處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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