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愛彌兒(第五卷)第五節

我之所以把這篇東西抄寫在這裡,其目的並不是以它作為一種尺度來衡量我們在宗教問題上應該採取怎樣的看法,而是以它作為例子,說明我們向學生講解的時候應當抱什麼態度,才不脫離我力圖採取的方法。只要我們不屈從於人的權威,不屈從於我們所生長的那個國家的偏見,在自然的狀態中,單單憑理智的光輝就能使我們不超出於自然宗教;而我要向我的愛彌兒講解的,也就是以自然宗教為限。如果他要相信另外的宗教,我就沒有權利去指導他了,因此,要由他自己去選擇了。

我們和自然的工作是相配合的,當它培養人的體格的時候,我們就致力於培養人的精神;不過,我們的進度是不一樣的,當身體已經長得非常健壯有力,靈魂還是十分的嫩弱,不管人的辦法有多麼好,體質的發育總是走在理智的前面的。到目前為止,我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遏制後者而刺激前者,以便儘可能使這個人始終是一致的。在發展他的天性的時候,我們要減緩他的感情的成長,要採取培養理性的辦法去控制它。理智的對象減弱了感覺的對象的印象。在追溯事物原理的過程中,我們要使他擺脫感官的支配,從而就易於使他從研究自然進而去尋求自然的創造者。

當我們達到這種境地的時候,我們就能找到控制我們的學生的新手段,就能找到說得他心悅誠服的新方法!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在沒有旁人的監督和法規的強迫下真心實意地做好人和做好事,才能在上帝和他自己看來都為人公正,才能即使犧牲生命也要履行他的天職,才能把美德牢記在心;他這樣做,不僅是為了愛秩序,每個人都總是寧可愛自己,而且是為了愛他的創造者;這種愛同自愛相結合,就可以使他在享受了今生的幸福之後,最終獲得那良心的安寧和對至高的存在的沉思,允許他來生享受永恆的幸福。不這樣,我認為人間就會都是不義、虛偽和狂妄的行為,因為,競爭的結果,必然是個人的利益勝過一切,促使每一個人給罪惡蒙上美德的外衣。讓其他的人為我的幸福而犧牲他們的幸福,讓一切都歸我一個人,如果必要的話,讓整個的人類都在窮困和苦難的境地中餓死,以免我有片刻的痛苦和飢餓,一切推理而不信上帝的人心眼裡所想的就是如此。是的,我這一生都要堅持我這樣的看法,那就是:凡是在心裡說沒有上帝而口頭上又說有上帝的人,不是騙子就是瘋子。

讀者諸君,也許我這番氣力都是白費的,我覺得,你們和我是不會拿同樣的眼光去看我的愛彌兒的,你們以為他和你們的學生是相似的,也是那樣的愚蠢、輕佻和浮躁,整日價花天酒地,玩了這個又玩那個,對任何事情都沒有恆心。你們看見我要把一個正處在一生之中如花似錦的年歲的既熱情活潑又性情剛強的青年造成一個耽於沉思的人,造成一個哲學家和真正的神學家,就覺得好笑。你們也許會說:「這位夢想家成天在那裡胡思亂想,他既然要用他的方法去教育學生,所以他不只是在培養學生,而且是在創造學生,從他的腦子裡創造一個學生;他老以為他是按照自然的法子去教的,其實是越教越不符合自然。」可是我,當我把我的學生同你們的學生加以比較的時候,我很難發現他們當中有什麼共同之處。由於培養的方法這樣不同,所以,要是他們在某些地方是相象的話,那才是一個奇蹟咧。由於愛彌兒的童年是在你們的學生要到青年時期才能享受的自由中度過的,所以他到青年時期才開始遵守你們的學生在童年時期就已經遵守的那些規矩;這些規矩變成了你們的學生的桎梏,他們很恨它們,認為它們完全是老師之所以能一貫暴戾的原因;他們認為,只有擺脫這種束縛以後,才能脫離兒童的境地;他們要想辦法彌補他們在你的長期管束之下所受到的損失,正如一個囚徒解脫了鎖鏈之後,要伸一伸腰,活動一下他的四肢。同你的學生相反,愛彌兒以他自己成為一個大人和服從日益成長的理智的約束而感到光彩;他的身體已經發育起來,不再需要那樣多的運動,而且可以開始控制自己了,這時候,他的心靈正處在半成熟的階段,竭力要尋求迅速的發展。因此,在你的學生看來,到了有理智的年齡正好大肆放蕩,而在愛彌兒看來,恰恰在這個時候應該發揮理智的作用哩。

你們想知道,是你的學生還是他在這方面更符合自然的秩序呢?那就請你們研究一下離開自然秩序較遠的人和離開自然秩序較近的人有什麼區別。你們觀察一下農村的青年,看他們是不是也象你們的青年那樣性情乖張。勒博先生說:「我們發現野蠻人在童年時期都是十分活潑,成天不斷地做各種各樣運動身體的遊戲,但是,一到他們剛剛長成為少年的時候,他們就變得很安靜,很愛幻想,他們做遊戲的時候,也盡做很費勁的或者是有點危險的遊戲。」愛彌兒是在農村兒童和野蠻人所享受的那種自由中撫養起來的,因此,當他一天天長大的時候,也就有他們那樣的變化和舉止。所不同的是,他的活動不只是為了玩或為了生活,他在工作和玩的過程中還學會了運用思想。既然他已經通過這條道路達到了這個階段,他現在就隨時可以走上我向他指定的道路。我叫他思考的那些問題之所以引起了他的好奇心,是因為那些問題本身就是很有意思的,對他來說是很新鮮的,而且也是他的能力可以理解的。反之,你們的孩子由於已經被你們那些枯燥的功課、羅唆的教訓和無止無休的問答弄得極其厭膩和疲憊,因而心情也變得十分憂鬱,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怎能不拒絕把他們的心思用去思考你們壓在他們身上的那一堆教條,怎能不拒絕把他們的心思用去思考他們的創造者,何況你們還把他們的創造者說成是他們的歡樂的敵人呢?他們一想到這些就感到厭惡和煩惱,強制的做法已經使他們變得很頹喪。當他們今後開始安排自己生活的時候,應該怎樣辦呢?他們需要有新的東西才感到高興,他們不再聽你們對兒童們講的那種語言。對我的學生來說也是這樣:當他成為大人的時候,我對他說話就要象對一個大人說話的樣子,而且說的儘是一些新鮮的事物;恰恰是你們的學生感到厭膩的事物,他覺得很合他的口味。

延緩天性的發展以裨益理性,從而就可以使他取得雙倍的時間。但是,我事實上是不是延緩了天性的發展呢?一點也沒有,我只不過是不讓想像力去加速它的發展罷了。我用另外一種教育去平衡年輕人在其他地方接受的過早的教育。當我們的習俗的潮流把他沖走的時候,我便用其他的辦法把他拉向相反的方向,這樣,就不僅不使他脫離原來的位置,而且還使他牢牢地保持在那裡。

自然的真正的時刻終究是要到來的,它是一定要到來的。既然人要死亡,他就應當進行繁殖,以便使人類得以延續,使世界的秩序得以保持。當你通過我所講的那些徵兆而預料到這緊要關頭就要到來的時候,你馬上就要放棄你過去的口吻。他仍然是你的學生,但他已不再是你的小學生了。他是你的朋友,他是一個成人,你從今以後就應當這樣看待他了。

怎麼!當我最需要權威的時候,反而要我放棄我的權威嗎?在成年人最不知道怎樣做人和可能陷入最嚴重的錯誤的時候,竟要我讓他自己管自己的事嗎?當我最需要對他行使我的權利的時候,難道要我放棄我的權利嗎?你的權利!誰說要你放棄呢?只不過在目前它們才開始為他所承認罷了。迄今為止,你的權利都是通過暴力或詭計得來的;他根本就不懂得什麼叫權威和義務的法則,因此,必須對他進行強制或欺騙,才能使他服從你。可是你看,你現在使用了多少新的鎖鏈去束縛他的心啊!理智、友誼、對人的感激之情和深厚的愛都在向他述說,它們的聲音是不能不為他所理解的。惡習還沒有使他敗壞到對這些聲音竟充耳不聞,因為他在目前還只是感到自然的慾念。第一個自然的慾念,即自愛,使他把自己交給你去管教,他的習慣也在促使他願意聽命於你。如果一時的迷醉使他脫離了你,懺悔的心又馬上會把他帶回到你的身邊的;他對你依依不捨的情誼才是唯一的永久不變的感情,其他一切的慾念都是轉瞬即過,互相抵銷的。你不讓他變壞,他便終將乖乖地聽從你的;只有在他已經變壞的時候,他才開始反抗的。

我敢斷言,如果你對他的日益旺盛的慾念進行直接的干涉,糊裡糊塗地把他目前所感到的新的需要看作罪惡,你還要他永久聽從你的話,那是不可能的;只要你不遵循我的辦法,我就不能向你擔保今後的結果。你始終要想到的是:你是大自然的使者,而不是它的敵人。那麼,應該怎樣辦呢?在我看來,要麼就讓他的傾向滋長,否則就加以壓制;要麼就實行專制的辦法,否則就放任不管;這兩個辦法都有極其危險的後果,所以不能不在選擇的時候有所猶豫。

第一個解決這個困難的辦法是趕快讓他結婚,這個辦法用起來當然是最可靠又最自然,然而我懷疑它究竟是不是最好的辦法,是不是最有用的辦法。我將在後面闡述我的理由,此刻,我同意青年人到了結婚的年齡就應該結婚。但是,他們結婚的年齡總是太提前了,其原因是由於我們使他們早熟,我們應當使結婚的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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