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愛彌兒(第五卷)第四節-1

如果沒有新的光明照亮我的心,如果真理雖使我能夠確定我的主張,但不能保證我的行為,不能使我表裡一致,那麼,我便會由於受到傾向公共利益的自然情感和只顧自己利益的理智的不斷衝擊,終生在這二者取一的綿亘的道路上徘徊,喜歡善,卻偏偏作惡,常常同自己的心發生矛盾。有些人想單單拿理智來建立道德,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這樣做,哪裡有堅實的基礎呢?他們說,道德就是對秩序的愛。但是,能不能夠或者應不應該把這種愛置於我對我自己的幸福的愛之上呢?我倒是希望他們給我舉出一個又明白又充實的理由,說明一個人寧願這樣做的原因。實際上,他們所謂的原則,不過是一種文字的遊戲罷了;因為,我也可以說,罪惡也是對秩序的愛,不過這種秩序的意義是不同罷了。哪裡有情感和智慧,哪裡就有某種道德的秩序。不同的是:好人是先眾人而後自己,而壞人則是先自己而後眾人。壞人以自己為一切事物的圓心,而好人則要量一量他所有的半徑,守著他所有的圓周。所以,他要按共同的圓心(即上帝)來定他的地位,他要按所有的同心圓(即上帝創造的人)來定他的地位。如果上帝不存在的話,那就只有壞人才懂得道理了;至於好人,不過是一些傻瓜了。

啊,我的孩子!當你覺察到人類思想的空虛,嘗到了慾念的苦味,終於發現那光明的道路,發現那一生辛勤的代價,發現那以為是絕無希望的幸福的源泉離你是如此之近的時候,你有一天就會感覺到你放下了多麼大的一個重擔啊!按自然法則應盡的一切義務,差不多已經被人類不公正的行為把它們從我的心中抹掉了,而現在永恆的正義又重新把它們刻在我的心中,它把這些義務加在我的身上,而且要看著我去一一地履行。我意識到我是那至高的上帝所創造的,是他的工具;凡是幸福的事情,他就希望,他就去做,他要通過我的意志同他的意志的結合以及我的自由的正確運用而創造我的幸福。我遵循他所建立的秩序,我深深相信我有一天會喜愛這個秩序,從中找到我的幸福;因為,還有什麼事情比感覺到自己在一個至善至美的體系中有一定的地位更幸福的呢?我受到了痛苦的折磨,但是,由於我想到它轉瞬就會過去,想到它是來自我身外的一個物體,所以我耐心地忍受著。如果我在沒有見證的時候做了一個良好的行為,我知道也是有人看見的,我把我今生的行為看作是我來生的保證。當我遇到不公平的事情時,我對自己說,治理萬物的公正的上帝會補償我所受到的損失的;我身體上的需要和我的生活上的貧困,使我認為我能夠忍受死亡的來臨。這樣一來,在我臨終的時候,我要掙脫的束縛反而會少些。

我的靈魂為什麼會受制於我的感官,被我的肉體所束縛,而受它的奴役和折磨呢?這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聽從了上帝的勸告呢?我不敢冒失地說,我只能夠小心謹慎地做一些揣測。我對自己說,如果人的精神一直是那樣的自由和純潔,那麼,當他發現這個秩序早已建立,而且即使加以擾亂也對他毫無關係的時候,他就對這個秩序表示喜愛和遵循,這能算什麼功勞呢?當然,他可以獲得幸福,但是,他的幸福還不能達到最高的程度,還缺乏道德的光輝和自我的公平的見證;他至多不過是象天使那樣,然而一個有德行的人當然是比天使好得多的。既然他的靈魂被一些既牢固又奇異的鎖鏈束縛於一個可以死亡的身體,因此,由於想保存身體,就勢必促使他的靈魂處處都想到他自己,使他的利益同他的靈魂所能認識和喜愛的總的秩序相矛盾;要是在這個時候,他能正確地運用他的自由,那才能算作他的功勞和報酬,如果他的自由能抵抗塵世的慾念和遵循其最初意志,那才能替他準備無窮的幸福。

即使在我們今生所處的卑賤的境地中,我們固有的傾向也是正直的,而我們的罪惡都來自我們自身,所以我們怎麼能埋怨我們受到了它們的折磨呢?我們為什麼要拿我們造成的痛苦和我們所武裝的敵人來責備上帝呢?啊!只要我們不使人流於放縱,他就不難成為一個好人,他就可以快樂地生活,而沒有什麼良心不安的地方。凡是那些說自己是迫不得已才去犯罪的人,不僅是作了惡,而且又撒了謊。他們怎麼不明白他們所嘆息的弱點是他們自己造成的?怎麼不明白他們當初的墮落是起源於他們的意志?怎麼不明白由於他們自己願意受引誘,所以到了最後要想抵抗也抵抗不了,只好投降它們呢?毫無疑問,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是不由他們不做壞人和意志薄弱的人了,可是當初他們是能夠決定自己不做壞人和意志薄弱的人的。唉!如果在我們的習慣尚未形成,在我們的精神剛剛開始活躍的時候,我們為了使它能夠鑒別它不應該知道的事物,就使它了解它應該知道的事物;如果我們不是為了炫耀於人,而是為了按照我們的天性變成聰明和善良的人,是為了使我們在克盡天職的時候感到快樂,而誠懇地希望我們自己受到教育,那麼,即使在今天,我們也能多麼容易地控制我們自己和我們的慾念啊!這種教育,在我們看來也許覺得是很令人厭煩和辛苦的,因為,當我們想受這種教育的時候,我們已經是被罪惡所敗壞,已經是受到慾念的奴役了。在我們還沒有分清善惡以前,我們就定了一個判斷和估價的標準,並且在以後就拿這個錯誤的尺度去衡量一切事物,因此對任何事物都不能給予正確的評價。

在人生中有這樣一個年齡,到了這個年齡,心雖然是自由的,但已經是迫切不安地渴望得到他尚不了解的幸福了,它帶著一種好奇的想法去尋求這種幸福;由於它受到感官的迷惑,最後竟使他把他的目光傾注於它的幻象,以為是把它找到了,其實那裡並沒有他所尋求的幸福。就我的經驗來說,這種幻象是持續了很長的時期的。唉!我認出它們的時候,已經是太晚了,已經不能夠把它們徹底地摧毀了;只要產生這種幻象的肉體還存在,這些幻象就一直要延續下去。不過,它們再也不能夠引誘我了,再也不能夠毀壞我了;我已經看出了它們的真正的樣子,我雖然在追隨它們,但是在輕蔑它們;我不僅不把它們看作我的幸福的目標,反而把它們看成為達到幸福的障礙。我渴望這樣的時刻趕快到來:那時候,由於擺脫了肉體的束縛,我將成為一個不自相衝突和分裂的「我」;那時候,我只須依靠我自己就能取得我的幸福;不久之後,我從今生就可以成為這樣的人了,因為現在我已經覺得一切痛苦都無足掛齒,已經覺得這個生命差不多是同我的存在沒有關係,已經覺得要取得真正的幸福,完全取決於我自己。

為了儘先使我能成為這樣一種幸福、堅強和自由的人,我十分莊嚴地沉思,以磨鍊我自己。我對這個宇宙的秩序靜靜地思索,其目的不是為了用虛假的學說去解釋它,而是為了不斷地對它表示讚美,為了對那個聰明的創造者表示崇敬,因為他使人覺得他在這個宇宙中無所不在。我同他交談,我使我所有一切的能力都浸染了他的神聖的精華,我蒙受著他的恩惠,我感謝他和他的賜與;可是我並不對他有所祈求。我對他還有什麼要求呢?要求他為我去改變事物的進程,要求他顯現有利於我的奇蹟嗎?我,既然是應當愛他用他的智慧所建立、用他的力量所維繫的秩序,勝於愛一切的東西,難道說還希望他為了我就把這個秩序弄得一團混亂嗎?不,這種冒失的祈求應當受到懲罰而不能受到應許。我也不再向他要求為善的能力,我為什麼還要向他索取他已經給了我的東西呢?他不是已經給我以良心去愛善,給我以理智去認識善,給我以自由去選擇善嗎?如果我做了壞事,我是找不到任何借口的;我只能說我做壞事,是因為我願意做壞事。如果要求他改變我的意志,這無異乎是要求他去做他要求我做的事情,無異乎是要求他替我幹活,而我去領取工資;對我自己的命運不滿意,就等於是不想做人,就等於不要我而要其他的東西,就等於是希望秩序混亂和災禍來臨。正義和真理的源泉,慈愛的上帝啊!由於我信賴你,所以我心中最盼望的是你的意志得到實現。當我把我的意志和你的意志聯合起來的時候,我就能夠做你所做的事情,我就能夠領受你的善意;我深信我已經預先享到了最大的幸福--善良的行為的獎勵。

在對我自己的正當的懷疑中,我向他要求的唯一的一件事情,說得確切一點,我等待他裁判的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如果我走入了歧途,犯了一個有害於我的錯誤,我就請求他糾正我的錯誤。為了誠懇地做人,我不相信我是絕對沒有錯誤的;當我以為我的看法是最正確的時候,也許我這些看法恰恰就是很荒謬的;因為,哪一個人不硬說他的看法對呢?可是有多少人是樣樣都看的准呢?幻象雖然是來自我的本身,但它也休想陷我於錯誤,因為,單單依靠上帝,就可以把它消除。為了達到真理,我能夠做的事情我都做了;不過,真理之源是太高了,如果我沒有力量再向前行進,能怪我錯了嗎?這時候,它就應當走到我的身邊了。

那善良的牧師熱情地說完了這一番話,他很激動,我也很激動。我好象聽到了聖明的奧菲士在唱他的最美妙的讚歌,在教導人們要敬拜神靈。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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