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愛彌兒(第三卷)第三節

你要知道,即使他沒有說最後這句話,他也會在心中想這句話的;沒有關係,只要我不說這句話就行了。你要相信,他是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今天這個教訓的;相反地,如果我只是在房間里給他講這些東西,他第二天就會把我的話忘得乾乾淨淨的。能夠做多少,才說多少,不能做的事,就不要說。

讀者不要以為我是那樣的看不起他,所以每教一門功課都要給他做一個示範;但是,無論教什麼東西,我都不能不特彆強調老師必須按照學生的能力舉他的例子,因為,我再說一次,糟糕的不是他不懂,而是他以為他已經懂了。

我記得,由於我想使一個孩子對化學發生興趣,把幾種金屬的沉澱給他看了以後,我就向他講解墨水是怎樣做的。我告訴他說,墨水的黑色,完全是由礬類中分離出來的很細的鐵粉經過鹼性的溶液沉澱之後產生的。正當我做這種高深的解釋的時候,這個小傢伙突然拿我教他的那個問題來問我,於是當場把我弄得十分難堪。

稍為思索了一下之後,我想出了一個辦法;我派人到主人的地窖中去取了一點酒,另外又到一家酒鋪去買了八分錢的酒。我在一個小長頸瓶里裝了一點不揮發的鹼溶液,然後,把兩個裝著兩種不同的酒的玻璃杯放在我的面前,我對他這樣說:

有人用攙假的辦法使一些食品顯得比它們原來的樣子更加好看。這種攙假的辦法雖可以使你的眼睛和舌頭髮覺不出來,然而是有害的;況且這種攙假的東西,樣子雖然好看,但實際上比它們以前的質量還差。

特別是飲料容易攙假,尤其是酒,更是容易攙假,因為在這些東西中攙假最難於辨認,而且也最有利可圖。

綠色的酒,即酸酒,是用氧化鉛攙假的,而氧化鉛是用鉛做的。鉛和酸一化合就成了一種很甜的鹽,改變了酒的酸味,但是也毒害了飲酒的人。因此,在飲用可疑的酒以前,應當弄清楚它是不是攙有氧化鉛。現在請聽我講發現攙假的方法。

正如你從酒精做的白乾酒中看見過的,酒里不僅含有易燃的酒精,而且還含有酸類,這一點,你從酒制的醋和酒石酸中就可以看出來。

酸類對金屬有一種親合力,它通過溶解可以和金屬化合成鹽,例如鐵鏽,就是鐵被空氣或水中所含的酸所溶解而成的;又如銅綠,就是銅被醋酸溶解而成的。

但是,酸類對鹼性物質的親合力比對金屬的親合力大,所以,把鹼性的東西放在我剛才所講的合成鹽中,酸就不能不把它所化合的金屬遊離出來,以便自己同鹼性的東西相結合。

金屬脫離了溶化它的酸類以後,就沉澱下去,從而使酒失去了光澤。

所以,在這兩種酒中,如果向一種酒里攙入氧化鉛,則酒中的酸將把氧化鉛溶解在酒里。只要我倒下一點鹼性溶液,則它將強迫酒中的酸放出氧化鉛,以便同它相化合;鉛一脫離了酸的溶解,就顯現出來,把酒弄得很混濁,最後便沉澱在杯底上。

如果酒里沒有鉛,也沒有任何其他的金屬,則鹼性的物質就緩緩地同酸相化合,溶在酒里,不會產生任何的沉澱。

接著,我便把鹼性溶液倒入兩個杯子里:自己家中的酒依然是那樣的清澈和透明;而買來的酒則混濁了一會兒,過一小時以後,我們便能清楚地看出杯子底上沉澱有鉛。

「那一杯酒,」我說道,「是可以飲用的純正的酒,而這一杯酒則是攙了假的,有毒的。我在前面給你講做墨水的知識時,你問我有什麼用處;現在,就可以用這種知識來發現哪一杯酒是純正的,哪一杯酒是有毒的;會做墨水的人,就知道怎樣分辨酒是不是攙有假的。

我覺得我這個例子舉得很好,然而我發現那個孩子卻一點也不感興趣。我花了些時間來考慮,方知我簡直是做了一件傻事;因為,且不說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不可能懂得我的解釋,而且這種試驗的用處,他也不會把它記在心中的:他把兩種酒嘗了一下,覺得兩種酒都好,所以他根本就不可能明白「攙假」這個辭的意思,雖然我覺得我已經向他解釋得很清楚。另外,象「不衛生的」、「有毒的」這些辭,在他看來也沒有什麼意思;他當時的情形,和那個學習菲力普斯醫生的故事的孩子是一樣的,任何一個孩子都是這樣的。

凡是我們不知道其中的聯繫的因果關係,以及我們對之沒有一點概念的善惡和我們從來沒有感覺過的需要,對我們來說,都是不存在的;它們是引不起我們研究它們的興趣的。我們在十五歲的時候對賢明的人的幸福的看法,和三十歲的時候對天國的光榮的看法是一樣的。如果一個人想像不出這兩種東西是什麼樣子,他就不會儘力去爭取;再說,即使是能夠想像,但如果他沒有得到它們的願望,如果他不覺得它們是適合於他的,則他是更加不願意去爭取的。硬要一個小孩子相信你教他的東西都是有用的,這做起來當然很容易;但是,如果你不能使他從心眼裡相信,則強要他相信是辦不到的。平平淡淡地講一番道理,即使能使我們對一件事情表示贊同或非難,那也沒有用處,只有慾念才能使我們有所行動:我們對不感興趣的東西,怎麼會產生慾念呢?

一個小孩子不能理解的事物,就絕不能告訴他。當他對人情幾乎還一無所知的時候,由於我們不能把他當作成人來培養,所以,為了教育他,就必須要成人的一舉一動都宛如孩子。當你考慮到什麼東西在他長大以後也許對他有用處的時候,你也只能對他講他目前就知道其用處的東西。此外,一到他開始懂得道理的時候,就絕不能使他用自己同其他的孩子相比較,即使在賽跑的時候,也不能使他有敵手或競爭者:我寧肯讓他一點東西都不學,也不願意他只因出於妒忌或虛榮而學到很多的東西。我只是把他每一年的進步都記下來,以便同他下一年取得的進步相比較;我將這樣對他說:「現在你長高了好些,看一看你去年跳過的溝和你搬過的重物;再看看這邊,你去年把一塊石頭扔了那樣的距離,你一口氣就跑了那樣長的路,等等;現在,再瞧一瞧你目前有多大的本領。」我這樣鼓動他,所以不至於使他對任何人產生妒忌的心。他想超過他去年的成績,這一點,他是可以做到的;我看不出他一心要賽過他自己有什麼害處。

我對書是很憎恨的,因為它只能教我們談論我們實際上是不知道的東西。有人說,赫米斯把科學的原理刻在石柱上,以便使他的發現不至被洪水衝掉。如果他把它們深深地印在人的頭腦里,它們就可以一代一代地保存下來。經過訓練的大腦,是最安全的銘刻人類知識的石碑。

難道就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把分散在那樣多書笈中的許多知識聯繫起來,就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把它們綜合起來達到一個共同的目的,即:使人容易學習,有興趣去學習,而且,即使象孩子那樣年齡的人,也能鼓勵他去學習?如果我們能夠創造一種環境,以便在其中可以把人的一切自然需要都明顯地顯示給孩子,同時把滿足這種需要的辦法也巧妙地展現出來,那麼,我們就可以利用這種環境的生動而天然的情景去初步訓練他的想像力。

熱心的哲學家,我已經看見你的想像力開動起來了。可是,請你不要再花什麼氣力,因為這種環境已經找到了,已經有人把它向我們描述過了,而且,不瞞你說,比你所描述的還好得多,至少比你所描述的要逼真得多和樸實得多。既然是我們非讀書不可,那麼,有一本書在我看來對自然教育是論述得很精採的。我的愛彌兒最早讀的就是這本書;在很長的一個時期里,他的圖書館裡就只有這樣一本書,而且它在其中始終占居一個突出的地位。它就是我們學習的課本,我們關於自然科學的一切談話,都不過是對它的一個注釋罷了。它可以用來測驗我們的判斷力是不是有了進步;只要我們的趣味沒有遭到敗壞,則我們始終是喜歡讀它的。這本好書是什麼呢?是亞里士多德的名著?還是普林尼的?還是畢豐的?不,是《魯濱遜漂流記》。

魯濱遜在島上,孤孤單單的,沒有同伴的幫助,沒有任何一樣幹活的工具,然而卻能獲得他所吃的食物,卻能保持他的生命,甚至還能過得相當的舒服。這對各種年齡的人來說,都是一個很有意義的問題,我們可以用各種各樣的辦法使孩子們對這個問題感到興趣。我原先用來作為比喻的荒島,就要這樣地變成現實。我同意這種說法,即:這種環境,不是社會的人的環境,也的確不同於愛彌兒的環境;但是,我們應當根據這種環境來探討所有其他的環境。要排除偏見,要按照事物的真正關係作出自己的判斷,最可靠的辦法就是使自己處在一個與世隔離的人的地位,並且完全象那個人一樣,由自己按照事物本來的用途對它們進行判斷。

這本小說,除去它雜七雜八的敘述以外,從魯濱遜在一個荒島附近遭遇船難開始講起,結尾是來了一隻船把他載離那個荒島,所以,在我們現在所談的這個時期中,它可以同時作為愛彌兒消遣和教育的讀物。我希望他忙得不可開交,希望他兢兢業業地管理他的樓閣、他的羊群和種植的作物,希望他不是從書本上而是從具體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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