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第十章 水內惡門

走舸帥艦上再無一物是穩定的,也沒一件事可以肯定,除了敵我均曉得船沉在即。

搖擺、側傾、拋擲,半吊著的破帆更拖累右尾舷不住沉進水裡去,激起的浪花湧上甲板。

後方河面,遺下落入水裡的,數以十計、載浮載沉的敵人,不少是隨桅帆掉進水裡去,部分則是給龍鷹趕得跳河保命。

塌下的桅帆,壓著對方三十多人。

過程太快了,成功鑽出來,破帆而出者,尚未有加入戰鬥的機會時,已隨桅帆而去,給傾倒往河水裡,胡裡胡塗的。

斷桅,撞擊,禦敵,殺敵,整個過程在十多呼息內完成,走舸帥艦從雄赳赳的壯年,跨步進入風燭殘年,撐不了多久。

帥艦再非順流而行,而是往一邊隨水轉動,變成橫亘河央,玩偶般被水送往下游。

緊隨的友艦欲援無從,更怕被似發了瘋的帥艦撞擊,分往兩邊駿開。

從後趕來的兩艘敵艦,仍在半里開外。

以兵法論之,敵隊就是給對手破了陣,再難重組陣勢而戰,變為一盤散沙,兼之最擅水戰的主帥自顧不暇,失去了魂魄的艦隊,只是烏合之眾。

在這樣的情況下,誰能適應甲板上的亂況,誰便可將亂狀納為己用,試問何人可勝過龍鷹的魔門邪帝。

龍鷹擊殺雙斧手後,一陣力竭,與白牙的正面交鋒,損耗尤巨,幸好敵人因突變東歪西倒,高明如白牙者亦舉步維艱,使他在登船後首次得到喘定回氣的珍貴機會。此時船尾一方再無敵人,少了後顧之憂,令他可全力出手。

船首一方戰鬥二度爆發,兵器碰撞聲密集響起。

龍鷹吆喝一聲,震撼全場,雷霆擊化作狂風暴雨,隨其步伐,朝進退失據的白牙及其手下們,以攻堅硬碰的戰法,疾攻過去。

一馬當先的白牙尚未從剛才和龍鷹的硬拚復元過來,見龍鷹勢不可擋的殺至,身旁的手下們又被狂搖亂擺的船體,弄得立足不穩,遑論組織有效的反攻,心虛氣怯下,自然往後退開。

手下們,不論武功高低,均惟他馬首是瞻,頭兒怯戰,兼之龍鷹來似旋風,其兵器又恰為在這樣的情況下,最能發揮威力,大有無可抗禦之勢的奇兵異器,若非嫌命長,誰願攖其鋒銳。

在龍鷹的龐巨威懾力下,敵人不戰而潰。

如此狀況,絕不會發生在戰鬥開始的時候,但當龍鷹縱橫甲板,似入無人之域,帥艦內外煎熬,飽受摧殘,敵人的士氣一挫再挫,其擊殺雙斧手之舉,如壓斷駱駝背脊的最後一根稻草,喪盡敵膽,連窮凶極惡的白牙仍難倖免,其他人更不用說。

「轟!」

江龍號出現左後方,巨輪輾螳螂般攔腰撞在尾隨的另一艘走舸處。

被撞個正著的走舸玩偶般打著轉,再撞在帥艦左尾舷的位置。

帥艦何堪摧殘,傾側入水。

白牙一聲「扯呼」,個個恨爹娘生少了一雙腿,跳水逃命。

忽然間,龍鷹和公孫逸長等人間,沒半個敵人。

龍鷹將雷霆擊拋過去,公孫逸長接著時,龍鷹喝道:「勿貪功,返船去!」

說畢一個大側翻,沒入離右舷五丈外的水裡去。

入水前,龍鷹有十足的把握,可在水裡取白牙之命。

入水後,方知自己如何愚蠢,且是中了白牙奸計。他的畏戰而逃,根本是裝出來的幌子、誘敵之計。

水底下的白牙,脫胎換骨,變成另一「凶物」。論「血手」,白牙遜田上淵一、二籌,但對水性的熟悉和下過的工夫,則遠在田上淵之上,夠資格做田上淵的「師公」有餘,若高輩份代表更高的武功。

傲視當世的水底功夫,加上從田上淵處學來能稱霸水中的「血手」,兩相結合,可想像水內的白牙多麼可怕和危險。

想當年白牙在大河上游中伏,船沉人亡,得他一人逃出生天,其時向任天等肯定有在水底對付白牙和手下眾賊的準備,仍被他借水遁逃,從此點可推測他的水底功夫,有過人之長,南方以水底功夫稱冠的向任天,也遜他一籌,截不著他。

今天他得田上淵傳以「血手」,在水內如虎添翼,難怪在水戰里他可以不留活口,因即使遁入水裡,仍要飮恨在他手上。

船在沉沒中,已成不可挽回的事,白牙索性來個率眾投河,引龍鷹等追來。而即使他們不追他,龍鷹等始終須步其後塵,掉進水裡來,白牙便可以己之長,對敵之短,擇肥噬之,殺一個得一個,如能就這麼宰掉「范輕舟」,那非但沒輸掉這場水戰,且為震驚中土的大勝利。

龍鷹確有輕敵之意,雖然剛才殫思竭智,加上對方應變及不上自己,完成摧毀敵方帥艦的戰爭目標,然輝煌的戰果,一時沖昏了頭腦,忘記了符太的警告,就是「血手」在水內的可怕威力。

於三門峽之時,水內的田上淵沒想像里般的可怕,皆因有無瑕牽制著田上淵,等若兩人在水下夾攻對方,令老田發揮不出「血手」的威力。亦因而形成個錯覺,令龍鷹認為水內的白牙,因在「血手」的功力上遜於田上淵,比之遠有不如。豈知能將「血手」融入本身水性功底內的白牙,在水下比之田上淵,實有過之而無不及。

幸好龍鷹觸水前,先一步生出警覺。

警號來自魔種的靈應。

側翻入水前,他的靈覺一直鎖緊白牙,清楚他偕手下們從水下潛往靠西岸的走舸艦,故此他的落點,剛好可將他們截個正著,但在快觸水前的剎那,白牙倏地在他的感應網上消失個無影無蹤,敲響警鑼。

尤幸如此,否則他怕要死第三次。

無可抗禦的龐大壓力,來自四方八面,強如龍鷹也給擠得臟腑欲裂,且不明白白牙如何辦得到。

翻入水裡,宛若翻進白牙精心布置的水陷阱,被他完全鎖緊死鎖。不由心裡慶幸,先前是福至心靈,著公孫逸長等勿貪功,從左舷一方返江龍號去,他們的水上功夫,比起懂「血手」的白牙,是汪洋與河溪之別,碰上自己現在遭遇的,將只余待宰的份兒。

腳下頭上,入水逾十尺的當兒,早有準備的龍鷹雙掌上托,掌心發出兩股散射的魔氣,與頭上的河水相互作用,生出龐大的反撞力,另一刻脫困而下,雙腳觸及河床。

他雖看不見白牙,因其在水內的視野之外,又沒法憑感應鎖緊他,卻從水的異動,直覺他惡魚似的從背後游過來,幾是貼著河床,其靈活如神處,教人難以置信。難怪他能瞞過自己的靈覺,因已與河床結為一體。如此水底功夫,聞所未聞。

他直踏河底,正是魔種式的本能反應,只有在水裡能立足「實地」,始有與白牙較量的資格,否則勢陷捱揍之局,且肯定捱不了多久。

「血手」的攻擊又來了。

水下和水上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天地。

一般武器,即使如水刺般專用在水裡的兵器,亦因水的壓力變得不切實際,還會影響速度。愈深進水裡,壓力愈大,遊動愈困難,視野、聽覺大受影響,又難閉氣。任你功力蓋世,氣勁的作用也因水壓大打折扣,發揮不出陸地上一半的威力,於深達二、三丈的水底,此況尤甚。

深諳水性和在水內沒下過苦功者之別,就是對這個水內世界適應力的高低之分,前者不但可掌握水的性情,還可以反過來利用水性,像惡魚般對從陸上掉進水裡來的獵物,大快朵頤。

白牙現在正是這麼樣的一尾惡魚,「血手」是他的利齒。

龍鷹首次沒法知敵,對「血手」的認識能起的作用微乎其微,如剛才般水壓從四方八面擠來,便超出他理解的能力,故此對白牙下一輪攻擊,壓根兒無從揣測。

他沒時間轉身,或別頭瞥半眼,「水箭」及背。

「氣箭」該為白牙的拿手本領,不知多少人飮恨於他這門絕技上。

早前在走舸帥艦上,龍鷹憑著對「血手」的認識,以集中破集中,還令白牙吃了暗虧。今回卻沒那麼幸運。

嚴格來說,這並非一枝「水箭」,如真的是水箭,勢受水阻致不住在速度和力道上減弱,而是白牙憑「血勁」,對龍鷹此一活靶在水裡辟出連繫的路徑,尖銳的「血勁」,循路線行走,源源不絕地逐漸增速加強,抵目標前形成「箭鋒」,刺入敵人身內去。情況類似將對手以蛛絲黏死,方作埋身之擊。

天下間,惟「血手」可在水底下變得如此神妙絕倫。

加上白牙在水裡靈動如神的巡弋自如,成功潛往最有利的位置,對勁敵展開毫不留情攻擊,一下子將龍鷹逼入絕境。

今趟輪到白牙得盡「地利」。

千萬個不情願下,卻是別無選擇,龍鷹弓起背脊,形成「魔盾」,硬受「水箭」。分散對集中,猝不及防對蓄勢而發,兼之「水箭」角度刁鑽,從水底斜斜射上來,擊中處非為龍鷹「魔盾」最強的一點,以魔門邪帝之能,亦差點吃了個大虧,至乎小命不保。

魔盾碎裂,近半氣箭,破入龍鷹背脊去。

技術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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