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六章 愛的警吿

符太和妲瑪從太極宮的朱雀門,並肩策馬馳至大明宮的丹鳳門,均默默無言。妲瑪沒有如往常般,隱藏心內的情緒,秀容透露出心境的風,晴,雨,露,不住變化,讓深悉她的符太,把握到伊人刻下百感交侵,思潮起伏。

她在想甚麼?

符太很想問她,卻不敢驚擾。唯一清楚的,是她沒說出他最怕聽到的話,就是送她至此為止,請他返回興慶宮去。

過紫宸門,取紫宸殿的東道,進入園林區,沿著林路往太液池的方向馳去。夜空漫天星斗,壯麗感人。

妲瑪忽然放緩騎速,沒看他的輕輕道:「若後晚真能取得五採石,人家將直接離開中土,而非返回大明宮。」

符太點頭道:「這個當然,剛才鄙人隨口亂說,夫人不須放在心上。」

妲瑪終往他瞧來,一雙美目現出訝色,似沒預料他答應得這般爽脆利落,擺明樂意放人。

她沉默片刻後,道:「你為何肯為人家^為人家冒這個大險?」

符太道:「這句話,該問那個傢伙,而非問鄙人。要我說理由,鄙人可一籮一籮的拿出來。可以說,是沒一個理由,令我不如此去做。不過,最關鍵和決定性的原因,是希望親眼目睹當五採石落在夫人掌中的一刻,夫人千言萬語,無從形容的感慨。對夫人來說,五採石早遠遠超越了本身所代表的意義,等同已經遠去一段似天荒地老般的悠久歲月,以及其間的痛苦和喜悅,悲歡離合。師門使命的終結,也是個新的開始。」

他說這番話時,妲瑪迎上他的目光,深深的望著他,眼神忽明忽暗,顯示出異常複雜的心神變化。

兩人抵達太液池邊,沿池往大角觀的方向走。

好半晌後,美女幽幽的道:「人家當然感激鷹爺,可是呵!若不是你,他絕不插手管這件事,對嗎?」

符太道:「一半一半,因這傢伙異於常人,難以預測。」

妲瑪道:「大人…………」

符太的心立即涼了半截,聽語調,肯定是人家懂回去哩!大人可以掉頭返興慶了。嘆道:「夫人請說。」

妲瑪以蚊蚋般的聲音輕輕道:「若妲瑪去了不回來,大人怪妲瑪嗎?」

符太聳肩洒然道:「夫人不用擔心鄙人方任何的問題,一切從心之所願。鄙人更沒想過那麼遠,期待的就是物歸原主的一刻。不過,話又說回來,若夫人樂意在那一刻之前,讓鄙人親個嘴,抱一抱,鄙人感激不盡。」

妲瑪嗔道:「仍是那副討厭的德性,人家是認真的呵!」符太欣然道:「鄙人正是想夫人不用那麼認真,愛幹甚麼幹甚麼,不願回來便不須回來,當作是一段動人的回憶算哩!夫人的情況一如尋寶,得寶前的樂趣絕不下於得寶後,因有血有淚也。夫人就視鄙人為尋寶過程里,遇上的一個對夫人心懷非份之想的人,不得不敷衍一下。事成哩!鄙人還可以起何作用?這樣實際點。」妲瑪「噗哧」嬌笑,白他一眼道:「太醫是個怪人來的。」

符太笑道:「太醫不怪,怪的是內里的餡兒。我已向夫人表白身份,該知鄙人非是甚麼善男信女,一向鐵石心腸,只因誤墜醫網,有丁點兒的改變。所以夫人絕不用對鄙人因憐生愛,那壓根兒非是男女之愛,更不須予鄙人報酬,皆因打擊田上淵,老子心之所喜。他奶奶的!鄙人可以肯定預告,不論情況朝哪個方向發展,五採石定必回到夫人手中。」

妲瑪「哎喲」一聲,苦惱的道:「太醫大人愈這麼肯定,妲瑪愈害怕。不怕一萬,怕萬一嘛!」

兩人馳進大角觀。

除掛在外院門兩邊的風燈外,院落黑沉沉的,充滿夜闌人靜的寧洽。

兩人甩鐙下馬,先伺候馬兒回馬廄,喂以草料,頗有夜半歸家的況味。符太見沒被下逐客令,心生異樣。美人兒卻是若無其事,似讓他留下來,理所當然。

安置好馬兒,符太跟在妲瑪香軀之後,直入內堂。

情況曖昧至極。

妲瑪點燃一盞壁燈,回頭望向停下來,卓立內堂門旁的符太,嫣然笑道:「太

醫大人的膽子何以變小了?」

符太失聲道丨『「夫人竟然鼓勵鄙人?」

妲瑪朝他走回來,劈手抓著他襟口,硬把他扯進去,來到靠窗的一組几椅旁,惡兮兮的道:「死太醫,你今晚不給妲瑪交代清楚,休想妲瑪放你走。」

接著用力一推,符太跌坐椅內。

妲瑪移前,毫不介意玉腿抵著他兩個膝蓋,嬌軀前俯,狠狠道:「你的所謂情約,甚麼三年之期,是否說來玩兒的?滿口胡言?」

符太舉手作投降狀,苦笑道:「我自己都弄不清楚。」

妲瑪隨手賞他一記耳光,卻只輕刮一下,似獎賞多過懲奸儆惡,笑吟吟道:「多給你一次機會。」

符太坦白的道:「鄙人異常矛盾,夫人乃第一個令鄙人失控的女子,每趟和夫人相處,總是快活不知時日過,事後回味無窮,假若這就是男女之愛,鄙人絕不嫌多,愈多愈好。問題在夫人永遠對鄙人若即若離,人總有血性,更怕夫人是感激我而非愛我,故此賭他奶奶的一鋪。假設夫人真的沒有了我不成,那不論夫人到多遠的地方去,終有一天回來,讓鄙人可問夫人那句話。我不是不認真,是不敢認真,怕受不起。夫人很難明白我,你代表的是鄙人以為已永遠失去了的美夢,而我或許註定了沒這個福份,誰斗得過老天爺?」

妲瑪苦惱的道:「人家哪是對你若即若離呵!但心情有高低起伏,人家又不用在大人面前隱瞞,令大人誤會哩!」

符太俯前,離她香唇不到三寸,頹然道:「問題就在這裡,非是誤會或沒誤會,而是混淆。夫人愛見鄙人,極可能與鄙人本身無關,有關的是五採石的得失。鄙人也不敢為自己說好話,確有乘夫人之危的心,因不是這樣子,連碰夫人玉手的機會也沒有了。哈哈!我從來都不是好人來的。」

妲瑪淡淡道:「今夜這麼好機會,為何不乘人之危?妲瑪大概拒絕不了你。」符太為之目瞪口呆。

妲瑪神采飛揚的道:「無詞以對哩!」

又「噗哧」嬌笑,橫他嬌媚的一眼,於符太摟著她前裙裾飄飛的旋轉開去,在眨幾眼的高速下做出幾個曼妙無倫的姿態,展盡天賦的本色,極盡誘惑之能事。

倏又靜止,似沒發生過任何事。

符太今次是真的目定口呆,腦袋內填滿她「天魔妙舞」式的嬌姿美態,再容不下任何東西。

從未想過一本正經的妲瑪,可以變成這個樣兒。

妲瑪回覆一貫的高傲清冷,淡然自若的道:「想提醒太醫大人一句,『明玉』,『血手』,乃明和暗的結合,故此練成『明玉功』的女子,成了我教『血手』有成者夢寐以求的恩物。如果妲瑪非居於深宮之內,田上淵肯定千方百計,不擇手段的,務要得到妲瑪,而你這真正的混蛋,卻似對此毫不在意。還要在最不應該的時候,說最不該說的話。」

符太更說不出話來,心像給火炙著。

此時的妲瑪有多動人便多動人,向符太展示她一直藏起來的另一面。她比符太勇敢果斷,因清楚時間無多,容納不下錯失。

原來她可以變得這般直接坦白。

符太自問對妲瑪絕非三心兩意,從開始她就是他的夢裡人,一個失去了,遙遠的夢。與她密切接觸後,每次接觸她,他都心不由己,沒法壓抑心內澎湃的愛意,但他仍苦苦克制,至乎自我欺騙,因他害怕。

怕的事數不勝數。

然而,甚麼理由,均為借口。最根源的本因,是符太受不起另一次的打擊和傷痛,那是心底里沒癒合的傷疤,糅集了少年時代的傷感,憤慨,無奈等諸般自悲自憐的情緒。當他以為一切已成過去,事實上從沒離開過他,只是埋藏得更深。

曾經滄海難為水。^

不論對柔夫人,小敏兒,或是眼前的妲瑪,這個烙印始終主宰著他,使他臨陣遲疑,缺乏一往無前的勇氣。

現在妲瑪向他展示隱藏在重重布幔後的真相,沒保留地表達心內對他情根深種的愛與恨,並提出最香艷誘惑的愛之警告,若他仍態度曖昧,優柔寡斷,將永遠失去得到她的機會。

符太似從一個噩夢驚醒過來般,出了一身冷汗。

龍鷹閉目,感慨萬千。

於符太來說,剛才讀到的是多麼驚人的變化。

符太乃局內人,沒他這個旁觀者洞察的能力,整個書之於文字的寫錄過程,實為一個最深入,天翻地覆的自我反省。

旁觀者清,他更曉得符太之所以變,有更深一層的原因,從拒絕人與人間的關係,到逐漸容納,接受,改變。

一切的一切,須溯源尋本到符太經歷「剎那死亡」的瞬間。

由那刻開始,符太再非以前的符太。

妲瑪移近,到離他不到三步,停下來輕柔的道:「當五採石落入人家手裡的一刻,若太醫大人提早問那句話,妲瑪大概拒絕不了,也不願拒絕。五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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