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比任何人,更想成全荒原舞手刃鳥妖以祭達達在天之靈的心頭大願,可是他是主帥,不可感情用事。當年荒原舞領他到天山找天山族人說話,遇上達達的情景,仍然歷歷在目。
鳥妖最令人切齒痛恨的,是沒有給達達戰士式的死亡,而是死前當眾的凌辱和恥恨。
可是,龍鷹必須作出明智的選擇。
鳥妖或許是塞內外最擅長逃亡的人,即使助丹羅度對付大周和吐蕃的聯合勁旅時,仍是行蹤飄忽,令他們連他的影子也摸不著,無從應付。鳥妖本身精於潛蹤匿跡之道,不在話下,且擁有最有本領的高空探子,當他獨自行事時,根本無隙可尋,也因而無懈可擊。天山族人本身亦為優秀的探子,遇上他給一物治一物,慘栽在他的手上。
鳥妖之所以被稱為「妖」,自有其因由。
即使曉得他要到邊城驛來,但從眺望點追到這裡來,其中的曲折,可領受到鳥妖在擺脫跟蹤的本領上的能人之所不能。
兩次重創鳥妖,均為趁他與狼軍一起行動的特殊情況,而當他一意躲潛之際,直至今夜此刻,他們仍未試過可截他一個正著。
現在鳥妖正是單獨行動,施盡渾身解數,務要遠離險境。只要死不去,鳥妖便贏了,且得到令龍鷹萬劫不復的勝利。
龍鷹在看到鳥妖於高崖壁上留下鬼畫符般的圖形暗記時,一直以為是著侯夫人在附近某處會合,可是想通鳥妖是因見到宇文朔,.駭得繼續逃亡,立知想法錯誤。暗記只是告訴侯夫人,他要逃往哪裡去。
對龍鷹,鳥妖心存可令他發抖的恐懼,只要有龍鷹出現在附近的蛛絲馬跡,立即有那麼遠,逃那麼遠。何況親眼目睹宇文朔出驛搜索他的行蹤。
今次他到這裡來,是要領回鷹兒們,風勢稍斂,立即從最高的山峰起飛,名副其實的遠颺千里,直赴心裡理想的躲藏處。
鳥妖冒風強飛,非是不可能,養精蓄銳的強壯獵鷹,亦有本事捱出狂風區去,可是有一關鍵性的因素,左右著鳥妖的決定,就是現時刮的乃西北風,逆風而飛是不可能的,而鳥妖最不情願的,是給狂風颳得被逼朝東南方飛翔,重返中土北疆,回到龍鷹勢力最強大的地域內。
若風勢斂收,又或方向改變,如多上東北或西南吹來的風,他均可憑飛技朝西面或北面飛去,只要下一個落點是另一座山峰,說不定可這般飛飛停停的,飛下高原,遠逸至陽關以西的遼闊天地。
要在這麼一個深山大嶺,尋找不知到了哪裡去的鳥妖,惟神通廣大的魔種辦得到,至少有成功之望。
十多下呼息的工夫,龍鷹深進山內。
狂風呼嘯,當風刮進忽然收窄的峽谷,受擠壓下化為股股旋動的氣流暗涌,呼嘯聲轉為刺耳的尖嘶,崖壁附生的盤根老樹拚命的搖晃,雪粉蓬起,隨風四散,如踏足厲鬼作祟的凶域。
經過一個長峽後,道心不住退藏的龍鷹,魔種出而主事,一絲不誤的循著鳥妖的老路,躍上阻路的一列峭壁,攀爬往上,迅如猿猴。
對魔奔,龍鷹在各方面漸趨成熟,之所以可熟能生巧,全賴道心在屢經歷練下不住精進,「至陰無極」在不自覺下茁長強大,雖遠未至修成正果,能與魔種的「至陽無極」分庭抗禮,然後達至「道魔渾一」的至境,但已能在至陽里穩佔中央一點真陰的關鍵地位。此一徵象在尋路往攻狼寨之旅,首次顯現,令他可保持靈台一點清明,不像以往般陷進無意識的狀態。
現時的情況,若如騎上魔種、雪兒般的神驥,放開韁索,任魔種賓士,魔種是脫了韁的雪兒,載著主子橫過乾旱的沙漠,帶龍鷹遠離險境。今次不同處,在於非逃跑而是追敵。
尤為特別者,是此趟的魔奔,他成功嵌入魔種神通廣大的靈應里,不過仍是旁觀的身份,不可以有自己的思覺,就像雖穩坐馬背上,還要蒙著雙目,塞上耳朵,純憑身體的微妙感覺,掌握雪兒的動向。
一念橫生,將令他「醒」過來,重新執著韁索,再不到魔種作主。
下一刻他躍上壁頂,來到往左右擴展、高低起伏的丘巒之頂,四周群峰環伺。
龍鷹沒遲疑的往左疾奔,剎那間攀上速度的極限,迅如電閃,長達半里波浪般起伏的丘頂丘坡,眨幾眼的光景盡於腳下,龍鷹沖離最後一個丘頂,朝對面壁立而起的一座山射去,就在離對壁尚有二十多丈的距離,一陣風從左方吹來,龍鷹張開羊皮袍,同時朝右傾斜,乘著風一個急轉彎,彎離崖壁,往右方飛去,飛闖山區內另一陌生的區域。
魔種走的再非鳥妖尋獵鷹經過的舊路,顯然因感應到鳥妖的位置,不須花時間走冤枉路,以最短最快的路線,在鳥妖遠遁前追上他。
剩看魔種領他的肉身不住朝山區的西北邊走,不住往上攀,可猜到鳥妖亦循此方向攀上山嶺那一面的高峰,好時機一到,立即飛離。
風向確出現變化,再非獨沽一味的西北風,而是多了從東北刮來但較弱小的氣流,兩個方向吹來的風相激下,產生氣旋,對飛翔固是挑戰,然而若懂利用,可擇向而飛,於鳥妖有百利無一害。
龍鷹此時連憂慮也不可以,拋開得失成敗,守一於中,讓魔種縱情發揮。接著
開始可能是最後一段往上攀的旅程。
上方就是山區內北面最高的峰頂。
尚差七、八丈方抵峰頂,振翼聲在頭頂的上空傳來。
龍鷹整個人驚醒過來,心知糟糕。
三聲鷹鳴,隨風擴散。
就在此刻,龍鷹感應到鳥妖,感覺到他發自內心恐懼的波動,並清楚鳥妖登峰的時間,只比他早上少許。
龍鷹再無選擇,翻上峰頂。
山峰高出山區內群峰之上,一枝獨秀的俯視遠近。
兩頭獵鷹在峰頂上百多丈高處盤旋,不住鳴叫,似在提醒它們的主子須立即逃亡。
龍鷹看到的,是鳥妖躍出峰緣的背影,離他不到十丈。
龍鷹喜出望外,箭步沖前。
彈射。
鳥妖今次死定了。
龍鷹之所以有十足凌空趕上、痛下殺著的信心,是因鳥妖慌不擇向下,犯了個致命的錯誤,就是逆風而躍。
他們所處的山巒,連綿百里,來到位處山脈西北端的第一高峰,早將邊城驛遠遠拋在左後方。
以邊城驛位於高原邊緣處計算,此峰該已離開高原,位於低地和高原之間,如從這處朝西北飛,肯定比邊城驛北面下高原通往陽關外的山路,更為便捷。
此亦是鳥妖選擇這座高峰的原因,令他可迅速逃離險境,振翼飛往西域去,那時再來個催發魔功,狂奔千里,深入大漠,龍鷹除非真有通天徹地之能,如何尋他?鳥妖的難題,是此時刮的以西北風為主,且風勢強猛,逆風飛行的結果,是給風送回來。
只要他張開鳥衣,此將為唯一的情況。
相反龍鷹施展的是彈射,風勢順逆對他影響輕微,運足十成魔氣予他致命一擊後,仍可張開羊皮外袍,追著從高空掉下去的鳥妖,給他收屍。
剎那間,龍鷹追至離鳥妖不到六丈的空中,離開山峰。
鳥妖投往茫茫夜空,竟沒張開鳥衣,龍鷹大感不妥時,鳥妖使個身法,俯衝而下,一瀉千里。
龍鷹在他上方射過,失諸交臂。
下一刻,他明白自己犯了什麼錯誤。
在風向的把握上,他欠缺了鳥妖的經驗。
鳥妖在他下方展開鳥衣,倏地往上升起七、八丈,然後往北彎過去,在空中循.著合乎天地自然之理的軌跡,滑翔而去,輕如飄羽,似不用花半點力氣。
龍鷹還要逆風再朝上衝出五、六丈,去勢方止,給鳥妖大幅扯遠距離,且處於低近百多丈的高度。
他奶奶的,鳥妖壓根兒不是逆風,是順風。
當西北風吹至此處,給橫亘南北如屏如障的高山擋著,反撞回去,風向生出變化,既有反方向逆回的氣流,又產生氣旋氣渦,橫流狂飆,暴虐一如三門峽內的神門水道,一旦陷身其中,任龍鷹魔功蓋世,仍不得不乖乖遵守大自然不能改移的物理法則,與鳥妖比拚飛翔的技巧。
鳥妖是飛翔的老手,到達適當的位置,藉著一股山壁反彈的暴流,乘風而去,又借勢彎往正北方,沿著分隔大漠和高原層層往下、波浪般起伏、有聚有散的山脈組群,名副其實的御氣而行,疾飛而去,不住拉遠與龍鷹的距離。
龍鷹深切體會到起飛的重要性,然悔之已晚,慌不擇向的非是鳥妖,而是自己。
幸好以其邪帝魔種之能,雖是只飛過兩次的新丁,卻至少等同鳥妖飛二十次的累積經驗。與鳥妖相比,或許若如拿凡刀對上萬仞雨的「井中月」,卻非沒有一拚之力。
收攝心神,龍鷹連續11一個翻騰,到遇上另一股反彈往西北的氣流,大字般張開,魔氣貫滿羊皮袍,飛袍鼓盪下,猛然斜傾,似帆之捕風,狂猛無儔的風力,立將他沖得遠離山峰,如斷線的風箏。
龍鷹一縮一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