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第十章 風雪封驛

「天網不漏」,是由荒原舞引發。

荒原舞曾向龍鷹說過,達達頻頻向他報夢,對此龍鷹印象深刻。由於曾經有風過庭得眉月報夢,後來夢境成真的異事,故龍鷹深信不疑,當茫無頭緒,不知如何入手的一刻,腦際靈光乍閃,想出這非計之計。

自荒原舞進入邊城驛,忽然下雪,德善大妃的馬車從後方駛來,越過他們,繼荒原舞進入邊城驛,龍鷹心裡生出異樣的感覺,是難以言表的奇怪觸感。到荒原舞的歌聲傳入耳鼓,他便像步進了一個夢域,是清醒的夢,但現實的一切變得疑幻疑真,再沒有平常的實在。

荒原舞自發的賣唱行為,引發了連串事件,一環銜一環,直至此刻和吐谷渾亡國之族的最高領袖,對坐深談,那種異乎尋常的感覺,非常震撼。

竹見住問道:「突厥人入侵中土,是否確有其事?」

龍鷹心情舒暢,因在「天網不漏」的大原則下,他不用說謊,就如他對荒原舞說的,愛說什麼說什麼,正因如此,荒原舞對德善大妃毫不隱瞞,故此才有德善大妃向竹見住的傳話,著他信任龍鷹,怕在誤會下雙方起衝突。

竹見住對德善大妃的善意提點,半信半疑,故任由花魯試探龍鷹,到發覺花魯在欽沒來此一事上刻意隱瞞,不但對龍鷹敵意全消,且對花魯生出戒心。

龍鷹道:「突厥之主默啜親率十二萬大軍,越過陰山和狼山間的山道,過大河,沿大河東岸進軍朔方,於無定河與唐師激戰,接連受重挫,被逼退兵。狼軍敗勢已成,不可能挽回頹勢,只看有多少人能活著回到陰山的北面去。」

竹見住雙目精芒閃爍,忿然道:「這麼大的事,花魯竟然騙我。」

龍鷹道:「總管何有此言?」

竹見住沉聲道:「運鹽到邊城驛的路線,主要的有兩條,一是青海湖線,另一為中土線,而不論青海湖線或中土線,均有利用信鴿的完善通訊系統,這也是欽沒的販鹽生意勝人一籌,愈做愈大的原因。故此花魯與田上淵有著緊密的聯繫,中土發生這麼大的事情,花魯怎可能不知道?」

竹見住的話,進一步證實龍鷹的想法。就是欽沒、鳥妖和田上淵三人關係匪淺。鳥妖須伺候默啜,難以抽身,這方面就交給侯夫人去辦。

田上淵撲朔迷離的崛起來歷,終於水落石出,也解釋了他們三人和宗楚客的關係,實乃以前利益關係的延續和擴展。

同時暗抹一把冷汗,如非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花魯說不定有方法先一步知會欽沒,說范輕舟應約來了,那就糟糕透頂。大雪斷絕了所有交通和訊息。

龍鷹好奇問道:「狼軍敗退,對你們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竹見住答道:「要分開幾方面來說,關鍵處是大唐和吐蕃是否爭持不下,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稍頓後,續道:「邊城驛雖扼守上落青海高原的古驛道,但偏處北面邊緣的山區內,附近沒有城鎮,任何一方出兵邊城驛,都要走二百里以上的路,勞師遠征,難瞞對方耳目。」

龍鷹皺眉道:「但終非長遠之計,完全陷於被動,就看給哪一方收拾。」

竹見住嘆道:「我們現在勢成騎虎,逼不得已下才將希望寄托在鹽梟身上。先父臨終前,執著我雙手說,三千多族人的命運在我們手上,復國之望一天比一天渺茫,而族人所求者,不外安居樂業,子孫繁衍,現今與虎謀皮,恐招凶禍,望我能找得出路。」

龍鷹點頭道:「令尊是有遠見的人。」

竹見住道:「花魯平常掩飾得很好,依約定駐於驛內的手下從沒有超過三十人,不干涉驛內的事,到今天才露出底子,視我們為可欺騙的蠢材,供其利用的工具。」龍鷹道:「他們不但是私梟,也曾經是人口販子。」

竹見住駭然道:「此語當真?」

龍鷹約略解釋後,道:「欽沒、花魯之輩,乃喪盡天良、泯滅人性之徒。令尊說得對,為他們賣命,沒有好結果,且當他們認為你們再沒利用價值時,會翻臉不認人。」

竹見住呆瞪他片晌,道:「這樣看來,范當家今次到邊城驛來,並非要談生意。」龍鷹聳肩道:「欽沒根本不曉得我來。」

竹見住愕住了。

龍鷹道:「欽沒對失去的權位,死心不息,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訴總管,欽沒不但永無翻身之望,且是大禍臨頭。」

竹見住道:「范當家似非常清楚大唐和吐蕃內部的情況,對欽沒、田上淵、花魯等了如指掌,令人難解。」

龍鷹壓低聲音道:「我表面的身份,乃行走大江的大商家,內里卻是軍方支持的人,專門對付田上淵、欽沒之流,因而深悉情況。總管或許仍看不破未來局勢的發展,小弟卻可提出忠告,突厥既敗,吐蕃王赤德祖贊將在大論韋乞力徐尚輾大力慫恿下,改入侵為與大唐修好,並請求通婚。在那樣的情況下,韋乞力徐尚輾必然全力對付欽沒,去此禍根,而貴族將被視為同黨,給殃及池魚。且即便沒有欽沒的牽連,吐蕃王絕不容卧榻之側,尚有他人酣睡。」

韋乞力徐尚輾就是橫空牧野,「橫空牧野」是他為方便與唐人論交取的漢人名字。

竹見住乏語可言。

偌大的飯堂,人去堂空的虛虛蕩蕩,瀰漫緊壓人心的絕望氣息。

竹見住頹然道:「德善大妃有個建議,是舉族隨她遷徙到天竺去,她有辦法安置我們。」

龍鷹搖頭道:「絕非可行之計,你們要到天竺去,只能取道南詔,山長水遠不在話下,且地多瘴毒,你們能有一半人抵天竺,已是老天爺肯照顧,年老的,則只能留在這裡等死。」

竹見住苦笑道:「大妃非是不清楚道路難行,但她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生於斯,長於斯,鄉土是最珍貴的,誰願離開?」

龍鷹道:「你們有想過歸順吐蕃王嗎?只要你們做到兩件事,該可保著山區內的福地,安居樂業,與世無爭,一如天山的天山族。」

接著說出天山族的情況。

竹見住精神大振,道:「究竟是哪兩件事?.」

龍鷹道:「就是同時向吐蕃王獻上邊城驛和欽沒的人頭。」

以竹見住的修為,仍聽得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方回過神來,道:「即使我們有心這麼做,仍沒有這樣的門路,最怕給吐蕃邊防將領硬將功勞搶走,另一方面對我們趕盡殺絕,將得不償失。」

龍鷹道:「小弟和總管一起去見韋乞力徐尚輾又如何?大家當面談妥一切。」竹見住失聲道:「什麼?」

龍鷹知整個發展,已到了成敗的分水嶺,如是球賽,就是控球攻門,差的是鞠杖一揮,擊球入洞。

道:「小弟即將告訴總管一個秘密,卻只限總管曉得,連大妃也須瞞著,並永遠不告訴任何人。」

竹見住見龍鷹說得這般嚴重,他是明白人,舉掌立誓。

龍鷹從大飯堂的西門離開,冒著風雪,朝邊城驛的西大門舉步,左彎右曲的西門大街不見行人,形成街巷的土屋間間門窗緊閉,內里透出閃耀的火光,走在風雪裡,令龍鷹感到給排斥於溫暖之外、無家可歸的感覺,頗有一番感觸。

四周視野迷離,雨雪茫茫,足踏雪地,陷足盈尺,舉步維艱。世上或許確有「踏雪無痕」的功夫,但肯定限於一里半里的短途里,久了就像在乾旱的沙漠狂奔,任誰都吃不消。龍鷹自忖辦不到。

這場大風雪對「天網不漏」的行動有何影響?

別的不說,首先令他記起山南驛的大風雪,將所有人困在驛內,就在那裡遇上鳥妖、無瑕和侯夫人。風雪稍斂,鳥妖偕兩女立即離開,然後丹羅度的大軍來了。

這場風雪絕不是偶然的,是冥冥中的巧安排,每一個人都受影響,中斷了所有活動,該發生的事延後。

花魯和他的人,是否滯留驛內?

據竹見住之言,花魯的秘巢位於驛東約五十里山區內一個叫羊角坳的地方,築有堡壘、倉房,有可走驢馬車的山路連接。從東面青海湖和中土偷運來的鹽貨,先送到那裡儲存,收到道路暢通的消息,才大批的送往西域。

沒有吐谷渾人點頭,欽沒休想在邊城驛附近設立這個關係重大的中轉站,亦須賴吐谷渾人供應日常所需,更重要的,是他們可隱藏在二線的位置,不論吐蕃或大唐,若要對邊城驛動武,吐谷渾人均首當其衝。

雙方的關係並不對等的,欽沒販運私鹽的集團,不可沒有吐谷渾人;但吐谷渾人沒有了他們,頂多減少收入,其他一切依然。

因此,當竹見住發覺花魯在關係到邊城驛存亡的重大事情上瞞著他和族人,雙方間立現難以縫補的裂痕,徘徊於破裂的邊緣。

在這樣的情況下,花魯怎麼辦?

無論如何,一切均有待風雪停下來的時候,如重演山南驛當年的情況。

西驛門在望。

記起花魯說過,若要找他,可到首間土屋找人傳話,就在此時,心生異感。龍鷹別頭後望,風雪下不規整的長街模模糊糊,兩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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