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第五章 直指本心

邊城驛的「大飯堂」,簡而言之,就是在一個四面高牆,西、南開門的小城堡內,放置著有山南驛一半大小的房舍組群,前堂後居。

城堡四周有護河環繞,兩門降下弔橋,跨過丈半寬的護河,成橋成路。城堡呈長方形,接通兩門的就是建築群的主堂,也是飯堂所在,由四座廳堂連體而成,開揚寬敞,內無阻隔,六十多張大圓桌放置其中。

主堂與後方的居室間,有個寬達十五丈的廣場,散布著十多個磚砌的火爐,上有帳篷,燒烤羊肉和各式野味,煙火從四邊泄出,不懼雨雪,燒成的肉食,送進堂內,供客人享用。

龍鷹四人隔遠便看到堡內廣場的火光,嗅到傳來的肉香。主堂內鬧哄哄的,喧嘩震天,氣氛熱烈。從冷酷的戰場,來到這麼一個人氣熾熱的處所,特別有感覺。

兩門有大漢把關,收取「入堂費」,以人頭計,一人收五個通寶,非常昂貴,等於變相入驛的買路錢、城門稅。對方認錢不認人,沒多問半句,荒原舞掏出唯一的半個金錠子,兌換時再被狠榨一筆,付費入堂。

大堂靠廣場的一邊,放置烤好的肉食、米飯、蔬果,任客人自取享用。此刻已近巳時,大飯堂最擠迫的時候剛過去了,一半桌子有客,仍是非常熱鬧,人來人往。外面風雪連天,堂內在四周壁爐烘烤下,暖暖洋洋。

荒原舞割得一盤香噴噴的烤肉,宇文朔和符太取碗盛米飯,龍鷹拿蔬果,各司其職,挑靠角的桌子,坐下來大快朵頤。

人人記起博真的名言,就是饑寒交煎時,方曉得熱騰騰的食物多麼可口美味。四人再不試圖掩飾,因破錠處處,瞞無可瞞。

相比同堂吃飯的其他路經商旅,哪有人像他們般不名一文,兩手空空的入驛,四個人加起來得一把劍,須靠賣唱賺生計。

但亦有利於他們的因素,不過,純為猜估。

他們推測欽沒和侯夫人一方,沒想過他們能尋到邊城驛來,對方的心態是離開涼州便萬事大吉。鳥妖的飛鷹傳書,寫於發覺後有追兵的情況下,不可能詳盡,充其量知會他們追殺自己的是龍鷹的鷹旅,對方並曉得涼州此據點,著他們立即撤離,避往邊城驛,在那裡待他去會合諸如此類。

在這樣的情況下,欽沒對邊城驛的手下大概囑他們提高警覺,留意往來的旅人,而沒有詳述敵人的情況。

剛才過橋,把門者對他們全無戒心,便是支持他們想法的證據。欽沒的人根本沒通知吐谷渾人一方有關的事,否則,現在就不可能如此太平無事。

當然,欽沒和侯夫人到,將為另一回事。

符太邊吃邊道:「看來沒時間睡覺哩!」

龍鷹道:「沒關係,醒來前大家已狠睡一覺,惟宇文兄例外,不過他看來比我們更精神。」

宇文朔放下碗筷,伸個懶腰,嘆道:「從來未試過這般滿足。對!在下精力充沛,不怕工作,還求之不得。」

又嘆道:「但卻不知從何入手。」

符太和荒原舞對他的話大有同感,現時的情況,一天欽沒和侯夫人未抵達,驛內並沒與鳥妖相關的人,想抓起個知情者來逼問亦辦不到。可是,待他們來到,又可能太遲了。最壞的情況,是壓根兒不曉得他們到達。

龍鷹拍拍肚子,掃視遠近,堂內五十多人,各據桌子,或高談闊論,或獨自埋頭吃喝,大多數以漢語交談,又或突厥語等流通語言,卻沒人說吐蕃語,不知是否屬邊城驛的禁忌。

欣然道:「吃飽肚,格外不同,腦袋思如泉湧,特別靈光。小弟現在出的招數,乃『天網不漏』的延續,看似容易,實行起來則不無難度,因面對的是人性,也是自己。哈!」

符太一呆道:「你是否因吃得過飽,過猶不及,說話語無倫次,不知所云。」龍鷹道:「聽故事,須聽整個。小弟的辦法簡單易行,是由我們每一個人,說出心裡最想做的事。是否與鳥妖有關不重要,因惟老天爺方清楚是否有關係,重要的乃須為心內真正的想法,心之所指,更大可能是達達在天之靈的提點,一生塵念,立被蒙蔽。」

宇文朔道:「這也算辦法?」

荒原舞笑道:「是沒辦法里的辦法,有點像你老兄修的法,須盡去妄心,方能直指真如,與彼一結合。」

龍鷹道:「就由宇文兄先說。」

宇文朔苦笑道:「現在除殺鳥妖外,我實在想不到有什麼東西是在下很想做的。」

龍魔道:「得!即是你未有任務。」

轉向符太道:「輪到你哩!」

符太忍俊不住笑起來,嘆道:「虧你這混蛋想得到,是否兒戲了點兒?唉!好吧!我現在最想做的,就是到驛外的山區,看看是不是確另有巢穴。這個巢穴最有可能的位置,亦可說最佳地點,是驛西北方的山區。因若吐蕃軍來犯,是從南面殺至.,唐軍則從東而來,故此東、南兩方均不是好的位置。」

龍鷹道:「有道理!」

符太道:「我有八、九成把握可尋到這個巢穴,由於秘巢和邊城驛間往來頻繁,怎都有蛛絲馬跡可尋。」

宇文朔提醒道:「這場大雪可將所有痕迹掩蓋,也令行人卻步,音訊中斷。」符太道:「這樣有這樣的好處,乾乾淨淨,現蹤者非欽沒、侯夫人一方的人,就是鳥妖。」

又向龍鷹道:「唯一問題,是當我發現這麼一個吐谷渾人的秘巢後,絕不可離開。否則這邊回來向你們報告好消息,那邊鳥妖到,我們便嗚呼哀哉!」

宇文朔道:「在下和太少-起去便成。」

符太搖頭道:「不!我須獨自行動,方可發揮我天賦的特殊能耐。」龍鷹和荒原舞點頭認同,符太當探子,從來都是獨來獨往。

宇文朔苦惱道:「那就沒法了哩!」

符太向龍鷹道:「還記得嗎?」

龍鷹訝道:「記得什麼?」

符太道:「當日在西京,你布局詆田上淵上當,將魔氣藏在陸大哥身上,以之作護身符。後來田上淵果然出手,那時我和你同在城外,你生出感應,如在現場目睹。」

龍鷹頭痛的道:「我花了個多時辰,方完成此創舉,其中不無風險。」

忽又靈機-觸道:「這樣如何,我將-注魔氣傳入你的血氣,當你發現欽沒、侯夫人或鳥妖任何一人,就將小弟的魔氣排出一半,那我既可從太少魔氣的忽然減弱,曉得情況,餘下的-半魔氣,已足夠我把你尋到。」

又笑道:「天下間,惟你太少能和小弟玩這個遊戲。」

三人莫不稱善。

龍鷹的目光落在荒原舞處。

宇文朔和符太也用神看他。若真有鬼神,又人鬼相通,那荒原舞就是最有可能接通與達達在天之靈的人,在達達玄之又玄的影響下,依龍鷹的推論,此刻荒原舞心內最想乾的,應為能否殺鳥妖的決定性關鍵。

荒原舞出奇地老臉微紅,欲言又止。

龍鷹舉手加強語氣道:「嘿!要老實,立即將心事坦白道來,千萬勿隱瞞。」  荒原舞苦笑道:「原來要坦白說出心裡所想,竟然如此困難,而即使肯吐露,也設法修飾淡化,讓聽的人沒那般礙耳。我本是最著緊鳥妖者,可是我現在的確想暫且撤下正事,去見那位天竺女郎。」

龍鷹拍台道:「這就是哩!我剛才特彆強調與鳥妖表面沒關係並不重要時,心中正想到馬車內的小姐,如今和荒兄心中所思不謀而合,可知小弟早有靈應。亦如我指出的,惟老天爺方曉得有沒有關係。」

荒原舞嘆道:「希望你不是故意為我開脫。我想過同樣的問題,可是任我如何找藉口,馬車內的小姐或與驛內任何人有關係,特別是吐谷渾的本土人,但絕不會與鳥妖扯得上關係。」

龍鷹微笑道:「若你猜得到,你至少等於半個老天爺。我們的『天網不漏』,精采處就在這裡,超乎任何猜想,回歸本心,與彼一結合,直指真如。」

最後兩句,是荒原舞自己曾說過的。

宇文朔問道:「荒兄曉得天竺女在哪裡嗎?」

荒原舞道:「她告訴了我他們落腳的地方,並邀請我去和她的小姐見面,大家談論歌唱和舞蹈。」

宇文朔大感趣味的問道:「我非是要窺探荒兄心內的想法,而是好奇荒兄心內怎會忽然有這個衝動?依荒兄情性,該設法壓下去見佳人的念頭。

符太道:「你想見的,是天竺女,還是尚未謀面的車內女子?」

荒原舞思索片刻,道:「宇文兄的問題,令我感到自己不同平時的異常處。事實是一如往常般,天竺女郎離開的一刻,我已將她排拒於心外,並決定不再見她。萍水相逢,最是動人,再見勢變質為另一回事。」

龍鷹道:「荒兄一向瀟洒。我也給惹起好奇心哩!以荒兄的人才武功,美女俯拾即是,為何天竺女卻似令你須花心力去排拒,且決定不接受邀約?」

荒原舞現出回憶的神情,道:「或許是因她一雙明眸,透出渴望再見到我的神情,如火般灼熱,令我害怕起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