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第三章 街頭賣唱

龍鷹嚷道:「我的娘!」

符太和宇文朔見他眼瞪瞪瞧著離他們逾百丈山鎮南門的牌坊,知他讀到上面的刻文。他們循他目光望去,雨雪紛飛里,刻文是模模糊糊的三個字體。

符太喝道:「有何好大驚小怪的?難道竟叫『落鳥坡』,又或『除妖鎮』?」宇文朔笑道:「鳥妖絕不找地名犯忌的地方與侯夫人會合。」

龍鷹吁一口氣道:「他奶奶的!此鎮名『邊城驛』,鳥妖由彼驛開始,亦將於此驛終結,應了我早前說的話。」

符太點頭道:「的確很玄。咦!好像有人在裡面引吭高歌。」

三人腳步加速,瞬眼間已抵驛鎮的南門入口,「邊城驛」三字清楚映入眼帘。感覺古怪,如斯遺世獨立的處所,若非魔種領路,他們極可能永遠不曉得人間有這麼一個地方,邊城驛於他們來說,等於不存在。

就在他們穿過牌坊的一刻,他們與邊城驛結緣了。

遠看房舍像擠在一塊兒,近看原來疏疏落落,且不工整,東一間、西一間的,連接南門的當是驛內的沙泥路主大街,彎彎曲曲,卻頗寬敞,最闊處足有十丈,窄處則不夠五丈,可知驛里房舍的分布如何不規整。土石屋,一堆堆的往兩邊擴展。若視之為臨時營帳,理所當然;視之為縣鎮,則是全無法度,雜亂無章。

宇文朔欣然道:「荒兄在為我們的肚子募款。」

雪粉飄飛下,房舍街巷,全換上白色的素凈新裝,將雜亂統一。就在大街深處,荒原舞立在街的一邊,以他們聽不懂的龜茲語,深情地以他獨特的腔調嗓音,縱情歌唱。

三人不諳音律,亦不曉得荒原舞在唱什麼,卻毫無困難明白了他通過歌聲,表達出旅人的感觸。感情直接豐沛,雖對家鄉深切思念,但似乎永遠到不了家,是流浪者無根浮萍的情懷,既傷情,又對未來的去向充滿憧憬和渴望。軒昂處,使人想到塞外的草原和沙漠、青蔥的綠野和藍天;低回處,淌流著夢魘般的無奈和傷情。

在這樣的一個地方,這個輕雪飄飛的天地里,荒原舞深情動人的流浪者之歌,正為邊城驛的單調作出最佳的補白。仿如伴隨儀式、充盈魅惑意味的頌讚。

下雪的關係,街上行人不多,然而,確有人被荒原舞的歌聲打動,駐足靜聽。

先前趕過三人的馬車,剛經過荒原舞的位置,忽地車速減慢,並在街的斜對面停下來。

符太回應宇文朔的話道:「聽歌的大不乏人,解囊的沒半個。唉!看來有錢財也沒用,這裡不見客棧,亦沒食肆,天寒地凍,打獵肯定空手而回。」

宇文朔道:「勿悲觀,忘了先前所見,有人趕著載滿蔬果的驢車入城嗎?不過太少說得對,沒人拿半個子兒出來。」

龍鷹分心二用,邊聽他們對話,邊細意聆聽。荒原舞的歌聲雖荒寒悲慨,然處處點綴著掩不住的歡愉,顯是因為達達復仇有望,這種揉集著悲和喜的曲意,哀而不傷,格外迷人,使人想一聽再聽。

說話間,三人繼續舉步走。

宇文朔詢問的目光來到龍鷹身上。

龍鷹苦笑回應,道:「我也不知下一步怎麼走,只好繼續走過去。」

符太道:「我的兩條腿仍不大聽話,何不找個地方坐下來,名副其實的靜觀其變。」

此時荒原舞吸引了更多人在街的對面聽歌,剛馳過的七、八個騎士,勒韁下馬,可見他的歌聲有多動人。

荒原舞不理會別人的目光,似驛內不但剩下他一個人,天地間也再沒有其他人。龍鷹於離荒原舞約五十丈處停步,見旁邊的土石屋外有堵齊膝高的矮石牆,道:「這是我們現時最好的歸宿,邊聽歌,邊淋雪,等運到。」

宇文朔啞然笑道:「等運到!形容貼切。」

三人移到矮牆坐下,均心舒神暢,因再非無家可歸,至少有道矮牆為伴。坐下去後,均有不願站起來的慵懶滋味。

龍鷹坐中間,左邊的符太湊近他,道:「看!沒人敢站近那輛馬車,似馬車載著的是瘟神煞星。」

龍鷹點頭同意。

在荒原舞對街處,聚集逾百人,因荒原舞開始施展解數,不再卓立不動,而是以暗含舞蹈的精妙動作、表情,大幅加強他歌唱的感染力,為此在他對面街的位置,看得最清楚,觀者遂全體移師到街的另-邊去。

雖為清唱,但因其超凡的歌藝,令人於無樂處聽到音樂,其聲線本身已是動人的樂器。

可是,馬車在處左右無人,最接近者,仍有丈許的距離,若似生人勿近。

宇文朔充滿希望的道:「看吧!曲罷解囊,定是這樣子。」

龍鷹笑道:「你比小弟更餓!」

宇文朔沒愧色的道:「我的情況較特殊,像個大病初癒的人,不願續困榻上,在剋制多年後可稍微放縱,於現時來說,莫如大吃大喝-頓。」

符太道:「人就是這樣子,愈缺的,愈需要,平時偏不懂珍惜,我不知多麼懷念最後入口的那塊干肉。」

蹄聲大起,十多騎從大街遠處彎角現蹤,沒停留的奔來,踢起泥塵,比對起荒原舞的歌聲,等若煮鶴焚琴,大煞風景。

符太道:「找碴子的來哩!」

宇文朔道:「我確打開了靈竅,換過以前,我只就表象觀察,認為這批人態度囂狂、目中無人,不會斷定他們是來找碴子,現在卻清楚掌握到他們殺氣騰騰,不懷好意。」

符太道:「我們索性放手大幹,還乘機勒索一筆錢財,如何?」

龍鷹沉聲道:「太不合常理哩!我們須靜觀其變。」

的確不合常理,街頭賣唱賣藝,等閑事也,怎須勞師動眾的干預?除非符太和宇文朔都瞧錯了,這批十多個聲勢洶洶的騎士,只是恰巧路過。

領先的一騎,來至離荒原舞不到五丈,忽然勒馬,戰馬人立而起,其位置剛好隔斷了神秘馬車欣賞荒原舞獻歌的視線。

龍鷹三人生出異樣的感應。

後至的騎士紛紛勒馬,有三騎留不住步,越過領頭的騎士,方停下來。

情況忽然清楚分明,來者共十七騎,擺明是沖著荒原舞而來。這就令三人百思不得其解,荒原舞初來甫到,根本沒時間結怨。

在對街聽歌的,大部分人退往更遠的地方,顯然對這批騎士有顧忌,不願被殃領頭者大喝道:「兀那漢子!見我們到,仍敢吵吵嚷嚷,是否活得不耐煩了?」他說的是不純正的漢語,帶著吐蕃語的口音。

三人聽得心中一動。.

此地該位處青海高原,地近吐蕃,吐蕃語當如漢語般流通,對方是吐蕃人,竟不說吐蕃語,就是「欲蓋彌彰」。

龍鷹更是心叫糟糕,皆因想深一層,與鳥妖掉換處境'',絕不會找這麼一個龍蛇混雜、無法無天的是非之地來與侯夫人會合。想想山南驛便明白,到那裡會合而又不惹人注目,難乎哉!

以鳥妖行事的作風,不論與欽沒晨日交往了多久,交情有多深,當生死攸關之際,絕不讓欽沒有出賣他的機會。像田上淵般只信任鳥妖,鳥妖亦只信任侯夫人。除侯夫人外,沒人曉得鳥妖逃出北疆的路線和方法。

邊城驛究竟與鳥妖或侯夫人有何關係?

荒原舞歌聲漸斂,終於收止,然仍餘音縈耳,非是草草收場。他似並不覺察有人出言恐嚇,不受影響的完成歌曲的尾段。

領頭的惡漢右手按到掛腰馬刀的刀把去。

四周聽歌的百多人,遠遠近近爆起叫好喝採的響聲,還有人鼓掌,通過對荒原舞的讚賞,和十七個充滿敵意的騎士對著乾的模樣。

在群眾的龐大壓力下,本氣焰滔天的騎馬惡漢們相對下變得勢孤力薄,威勢被削。如此情況下,若悍然出手懲戒荒原舞,不但不近人情,且會激起公憤,令他們登時陷入進退兩難之境。

尤可慮者,是唱罷一曲的荒原舞臉露真切的笑容,向各方向的支持者打恭作揖,表示感謝,氣定神閑的,視這批干涉者如無物。

龍鷹等三人交換個眼神,知大家心裡想的乃同一件事,讚賞有啥用,打賞方實際。這個想法仍盤據心裡的當兒,一聲「給我打賞」,自神秘馬車內傳出。

整道大街,立即靜至落針可聞。

女聲溫柔婉約、悅耳動聽,以漢語說出的四個字,簡單的一句話,於這雪粉飄飄的邊界驛鎮,令人人生出「驚艷」的感覺。

接著有另一女聲回應,雖聽不懂她說什麼,總猜到是領命一類的話。

宇文朔愕然道:「天竺語!」

龍鷹和符太你眼望我眼,大感離奇。

坐在馬車御者位置的大漢如正下著的飄雪般,似沒重量的羽毛給風颳起,落往車門「,拉開門。

這一手漂亮至極,進一步鎮著不知該否出手教訓荒原舞的眾惡漢。

即使以龍鷹等三人的標準,此漢的身手仍可躋身一流高手之林,以他的武功,竟屈居御者,車內女子的身份,耐人尋味。

三人怎想過,從遙望邊城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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