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第十七章 時移世易

宇文朔和符太一左一右,將龍鷹挾得站起來,齊往他由頭瞧至腳的仔細端詳。

符太吁出一口氣道:「給你這傢伙差些兒駭壞,還以為你給人照胸打了記重的,又或肚子給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原來只是幾道皮肉之傷。」

宇文朔道:「看來是脫力了,鷹爺能活勾勾的走出來,本身已是神跡。」

說話間,像荒原舞、虎義扶著管軼夫般,步伐不停的朝北走。

龍鷹如騰雲駕霧,在沙地上不費任何氣力的疾馳,舉手抹掉黏在臉上的沙子,苦笑道:「不是脫力,是脫種,脫的是魔種,他奶奶的!你們兩個怎會在這裡,這般巧。」

符太眉飛色舞的道:「真痛快!自練成『橫念』後,還是首次能放手而為,打得拓跋斛羅那傢伙左支右絀,叫苦連天。」

宇文朔道:「不過那傢伙確厲害,捱了你全力一擊後,仍有餘力擋了我們好一陣子,到實在支持不住,才脫身遠遁。我們怕他改去追荒兄他們,立即往北走,本想追趕他們,但不放心你,又想到在半途截敵,怎都好過與荒兄他們一起被趕上,遂守在這裡。」

符太哂道:「先是見大混蛋你氣勢如虹的從沙塵里奔出來,豈知走不到十里,竟整個人仆在沙上,還以為你傷勢發作,哪知只是你甚麼娘的脫種。」

劫後餘生,兩人均情緒高漲。

任何人能在剛才的情況下,仍然好好活著,均可額手稱慶。

宇文朔關心的道:「好了點嗎?」

龍鷹閉上雙目,深吸一口氣,道:「感覺古怪,虛虛蕩蕩的,卻出奇地平靜,只想睡覺。」

宇文朔大吃一驚,道:「千萬勿睡著,怎都要撐下去,挺得住可雨過天青,否則功力將大幅倒退,此為教在下修苦行的天竺老前輩,千叮萬囑的忠告。」

龍魔嘆道:「小弟現在何來功力?想倒退也不成。」

符太道:「你這叫當局者迷,讓老子這個過來人點醒你,豈會有脫種這回事,你想撇掉魔種,另一輩子方有可能。依我的觀察,你特異的體質絲毫不變,否則像剛才般整張臉埋在沙子里,不是悶死就是給沙子燒至重傷,可是,抹掉沙子後,並沒被毀容,連鬍鬚仍根根完整,證明魔種與你不但尚結合為一,說不定比以前更水乳交融。」

宇文朔同意道:「太少說的是沒人可反駁的事實,非常人有非常事,風暴來前,連天上的雲也不移動。」

龍鷹撐起沉重的眼皮,道:「真的不能睡覺?」

宇文朔斬釘截鐵的道:「絕不可以!」

龍鷹滿懷希望的道:「給你們兩個這般鼓勵,黑暗立轉光明。」

說話中,隨著夜色漸濃,高掛蒼穹的無數繁星,在黑暗中益發顯得爍閃燦亮,似與他的「黑暗立轉光明」作出呼應。

符太朝後瞥上幾眼,吁一口氣道:「幸好沒人追上來。混蛋你是怎樣辦到的?」

龍鷹道:「我射傷鳥妖。」

宇文朔大喜道:「我們一直在擔心鳥妖的鷹,這下可好了。」

又道:「今天之戰,將種下未來狼軍撤退之因。」

符太啞然笑道:「默啜如稍有點良心,當知自己怪錯了軍上魁信和丹羅度。」

接著沉吟道:「我比老弟更樂觀,今仗默啜雖沒損兵折將,卻痛失珍貴的異種馬,士氣的挫折難以估量,默啜本人也志氣被奪。現時敵方人人曉得我們是去攻打他們的大後方,然而……鳥妖傷得有多嚴重?」

龍鷹道:「我的箭穿透他肩胛骨,箭頭的毒肯定難傷害他,但蘊藏的魔氣,將對他全身的經脈造成嚴重創傷,想如前般行動自如,怕非十天半月辦得到,還須他有獨家奇效的療治能耐。」

符太道:「這就對哩!他奶奶的,沒了天上的眼睛,他們毫無辦法掌握我們的行藏,要到我們抵達後套,方曉得我軍殺至。任默啜信心如何強大,可是在前車之鑒下,不得不考慮後寨將落入我們手上。」

宇文朔道:「默啜可派出緊急後援部隊,通過毛烏素捷道,先我們一步趕返後套。」

符太哂道:「連莫賀達干那麼人強馬壯的無定河大寨,亦告失守,默啜對後套的山寨,可抱多大期望?一旦失守,將被我們截斷補給線,成為孤軍,那時再想走,太遲哩!」

宇文朔思索不語。

沙漠黑沉沉一片,地形變化,沙丘連綿,前方一座不大陡的土山被無情的沙子覆蓋,朝東北延伸。

頭頂上,燦爛的星夜從地平線伸展,籠罩大地,四周寂靜無聲,是真正的死寂,唯一的風聲,也平息下來。

徹骨的寒氣,將沙漠重重包裹,凡進入沙漠者,均無處可躲,無路可逃。

這個時候,人們特別懷念陽光從地平處射過來的壯觀景象,熱力驅走沙漠令人難受的酷寒。然而,不旋踵,又會咒罵那令人熱得頭昏腦脹的煎熬,走在沙漠里,這種矛盾的情緒,不住重複。

像他們三人,來沙漠不過一天光景,頭髮都變得又干又亂,黏纏糾結,嘴唇、皮膚乾裂,衣服污穢不堪,不管你的武功有多高。

符太怕龍鷹入睡,問道:「大混蛋在想甚麼?有聽到我們的對話嗎?」

龍鷹道:「邊聽邊計算你們的步伐,只有這麼分心二用,我方能保持清醒。」

符太訝道:「步伐有何好計算的?」

龍鷹道:「這是我小時愛的玩兒,就是一個時辰可走多少步。你有想過嗎?」

宇文朔道:「約一萬二千步,這是一種苦行的修法,從一個地方到另一處去,全神算著走了多少步,當然!指的是平常的步法。」

續道:「很想聽鷹爺對默啜的看法。」

龍鷹道:「符太言之成理。你們尚未曉得逃出來前,小弟如何招呼默啜,對方雖高手如雲,卻給我利用沙子的威力,舞得團團轉。今次對默啜的挫折,心理上遠大於實質,卻比實質更具威脅力。忽然間,甚麼雄心壯志,均被這場他們輸得不明不白的仗摧毀,萬念俱灰,攻打無定堡頓然失去應有的意義。能攻入塞內又如何?長驅直進或許等於泥足深陷。」

宇文朔點頭道:「對!面對我方的陣容,又得鷹爺暗裡主持,默啜怎麼剛愎自用,亦清楚我們對其行軍的路線、部署、計畫、時間等,無微不至地掌握在手,故先有統萬之失,後有河寨之敗,成敗關鍵系乎鷹爺,而非能否攻入塞內。現在我也愈想愈覺真實,不信默啜飮恨南返的途上,沒動撤走的念頭。」

符太斷然道:「默啜的敗走已成定局,不走便是坐以待斃,守長城的是郭元振,默啜有何必破的勝算?」

又道:「我們如何調整策略?」

龍鷹沉著的道:「最佳策略,何用調整?我們依計攻打對方後寨,燒河寨,佔山寨,攔著狼軍返大漠之路。今仗的決戰,將由無定河移往大河,默啜若敗,將從此一蹶不振。」

又嚷道:「有感覺哩!勿以為我是入睡,千萬不要喚醒我,讓小弟天然覺醒。」

符太嘆道:「我們這張懂走路的人肉榻子,鷹爺滿意嗎?」

龍鷹記起仆倒在灼熱沙子上,那一刻的無助、擔憂和焦慮。

平常之時,他罕有想到死亡,至乎避免去想,但在那一刻,死亡卻成為他心神聚焦之處,並首次想到死亡後諸般可能性。若給熱死或凍死,失去魔氣的他,仍能否死而復生?

他絕不願死,等著他去做的事太多了,還有嬌妻愛兒。

但當時確非常難熬。

身體的疲勞粉碎了他求生的鬥志,精神上得而復失的沮喪更難以忍受,一死了之是最直截了當的解決方法。

事後回想,當時他正處於瀕死的狀態,模模糊糊的,沒有時空分野,諸念叢生,似是開端,又像走至末路。

就在他快失守的剎那,符太和宇文朔將他扶起來,也將他的神魂從虛無處硬扯回來,方曉得整張臉埋在沙內,死不去代表魔種仍沒捨棄他。

忽然間,連沙漠的荒涼也變得不一樣。

聽著兩人討論未來形勢,開始時聽得津津入味,可是不到片刻,須花很大的努力,才能沒魂游往別處,聲音變得遙遠和不切合心內的現實。

來自深心裡的某股力量,正召喚他,著他去相會。

那絕對與魔種無關,那股力量召喚的正是他的魔種,來自無限遠處的無限遠處,不受現實的時空阻隔。

剛向兩人「道別」,下一刻他見到了仙子。

龍鷹天然醒覺。

首先活躍的是鼻子,填滿鼻端的氣息、氣味說話了,描繪了他記憶深處的草原、河流和樹木,也勾起對荒山小谷的思念。

不論他到哪裡去,荒山小谷內那間他曾度過生命里最平靜時光的小石屋,總是伴隨著他。

我的娘!竟到了綠洲來,此半醒之夢,究竟花了多少時光?為何在他卻是光陰苦短,比閃電更迅速?

再感覺著躺卧其上的羊皮,所蓋被鋪,營賬的氣味,那種與沙漠令人煩厭、沉重,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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