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第十二章 重返沙懷

小長城於黎明前的暗黑里,突然起火,火勢迅速蔓延至兩座角樓,大量濃煙火屑,在毛烏素吹來的風沙里,卷旋上天,煙霧往南擴散。

明眼人均可看出是人為的火災,不但決戰報銷,也代表著棄城撤走的行動。

眾人再沒閑情理會天上獵鷹,此時最受影響的也是牠們,看不真切,且畜牲終是畜牲,會受煙火驚嚇。城內可以燃燒的東西,無一倖免。

不到兩刻鐘,蹄聲在西南方首先響起,迅速接近,在晨光和煙霧混和南面的土丘處,敵蹤乍現。

眾人心呼好險。敵人確包藏禍心,決戰是幌子,明知龍鷹不赴會,是要削龍鷹的威風,然後大舉來攻。

龍鷹心忖郭元振和張仁願認為守不住統萬,乃是正確的。己方少一個人,就被削弱一分力量,對方卻是無有窮盡,若如兩個賭徒對賭,一方錢囊羞澀,另一方家財萬貫,即使互有勝負,仍是窮的一方輸不起,難以為繼。

自己怎會抱著死守的念頭?難道是魔種作怪?但也是魔種令他放棄,演變出眼前殺鳥妖的良機。

因著魔種和道心複雜化合的悠長過程,龍鷹雖是當事人,仍難明白自己,何況外人?此事利弊難言,肯定的,是敵人永遠沒法真的了解他。

一聲令下,眾人從災場散開衝出,投奔毛烏素沙漠。

自踏足河曲,毛烏素像一個沒人願去了解的謎,橫亘河曲中部的位置,與成「凹狀」的長城遙相對望,如呈不規則形狀的龐然巨妖。大致上,東、西寬約三百里,南、北一百三十里,若為實地,頂多三至四天的馬程,可卻是沙漠,沒人說得准須用多少天從南邊走到沙漠外的北面去。

在河曲這個奇異地域,山勢、土原的變化千奇百怪,縱然看到對面有人,可是走大半天仍未與對方握手言歡。

流動沙漠更是難以預料,數里的沙丘區,可要你走幾天的路,步步艱苦,處處臨險,任你身手如何敏捷高明,仍只能望漠興嘆,欲速不達。

越過了仍屬邊緣的區域後,沙子愈來愈鬆軟,在沒法清楚識別下,忽然間他們來到了似乎熟悉,又非常陌生的世界內,亦不理他們是否甘願,不論身心,全置於沙神的龐大影響下。

太陽升離右方天際,在這乾旱不毛、無邊際的沙域,他老人家的炎威勢不可擋,無從躲避。呈鱗紋狀的沙地四方八面擴展,在烈陽照射下粉末般的沙粒閃閃發亮,如被褪掉了本身的色素,與炫人眼目的陽光合而為一。

烈日有多無情,沙子便那麼無情。

時間尚早,沙子溫度不高,可是跑慣沙漠的人,均知正午或過後,踏處的沙子將變得灼熱難擋。

龍鷹等雖準備十足,然一旦置身沙漠,甚麼雄心壯志、人生經驗全給撇在身後,萎縮至己之所存的那一小點,而異日能活著離開,將是個人的勝利。

不過,一切才剛開始,令人疲乏煩厭、千篇一律的景象正在前路等待他們,只看你如何去適應,不會有半分優待、遷就。

他們以白布從頭包裹至腳,抗衡太陽的烈照,査實作用不大,是聊勝於無,間中刮起來的陣陣風沙,只要有少許隙縫,便懂得朝內鑽。

疾奔三、四里後,實在吃不消,不得不放緩腳步。

荒原舞來到龍鷹身邊,問道:「有跟來嗎?」

龍鷹朝他豎起拇指,道:「不但追進來,且是全速飛馳。」

符太來到他另一邊,道:「獵鷹跟到這裡來,便掉頭飛,該是捱不住沙漠的灼熱。」

後邊的虎義道:「毛烏素絕不是另一個塔克拉瑪干,獵鷹飛返無定河喝幾口水,啄兩尾鮮魚後,回頭仍可追上我們。依我看,該是向主子打小報告去。」

荒原舞道:「莫哥須多久追上我們?」

龍鷹欣然道:「若一直是眼前的地形,正午稍後可趕上我們,將輪到我們時辰到。幸好,沙神庇佑,看那邊!」

眾人循他目光瞧去,不覺任何異樣,只有一截地平,顏色深上少許。

虎義喜道:「沙丘!」

後面的宇文朔問道:「為何不朝那方向跑?」

龍鷹別頭瞥他一眼,雖然魁偉面容給烈日灼得通紅,仍不見汗水,可見其先天氣功之精湛。解釋道:「此為誘敵之計,裝出不曉得敵人追來的模樣,到敵蹤現,我們慌忙找地方躲,如此敵人始放心窮追。」

宇文朔搖頭自嘲道:「只有新丁才問這類蠢問題。」

虎義向他道:「宇文兄是否第一次踏足沙漠?」

宇文朔點頭應是,嘆道:「在下向修苦行,可是到進入沙漠,始知以前的所謂苦行,乃小巫見大巫。沙漠之行是煎熬的不斷累積,吸入是火,噴出的也是火,說話時沙粒往口內灑,疲勞開始了便無休止,不住削弱你的意志,幸好有各位大哥作榜樣,精神上好過了點。」

符太道:「勿妄自菲薄,你的表現已非常出眾。咦!我都感覺到敵人哩!怎可能這麼快?」

龍鷹道:「恭喜!恭喜!太少終生出沙漠的靈覺。敵人仍在二十多里外,但確不住和我們拉近距離。」

管軼夫別頭一瞥,道:「未見塵頭。」

虎義道:「見到塵頭,敵人將在十五至二十里內。」

眾人紛紛回頭張望。

沙漠仍是那麼平靜,乾燥而沒有生氣,朝任何一方看,都那麼單調乏味。

杳無盡頭、芒光閃爍的沙地,上方無邊無際的藍天,沒任何可令人分心的東西,在這可怕的地域里,最自高自大的人,仍不得不在眼前浩瀚無際的空域里,俯首稱臣,沒法不承認本身微不足道的渺小存在。

龍鷹心裡湧起強烈的感覺。

沙漠!

小子回來了。

看來不遠的沙丘區,眾人從太陽斜掛東方,到移過中天,朝西降下,方開始在前方視野盡處逐漸擴大,隱見聳豎起伏的沙丘。隨他們的接近,丘陣往兩邊擴闊,如張開雙手,將他們擁入懷裡去。

深入毛烏素腹地的感覺,倏然而生。

沙漠確是任何高手的天然剋星,起始時一段路,個個均能保持高手風範,然而疾奔多個時辰後,甚麼提氣輕身,提也休提,只能一腳深、一腳淺的在沙海內勉力疾奔,縱然身上衣著裝備針對沙漠整裝,仍不免滿身塵沙、口乾舌燥、咽喉噴火,箭筒、鞋裡、襪里灌滿沙子。

隨真氣的消耗,炎陽的灼熱不住遞增,到太陽接近西邊地平,大地颳起一陣又一陣的風,方炎威稍減。然而,這邊送狼,另一邊進虎,不時遭夾雜在熱風裡的沙粒,迎頭照面毫不留情地鞭撻,無處可逃。

他們是見到塵頭,方朝沙丘區避過去,炮製見敵追來,倉皇遁逃的假象,還故意踢動沙塵,令敵人在遠處瞧來,以為是數百人在奔跑。

石子嶺位於正北的位置,現時他們已離開沙筏大隊的路線,往西北偏移十多里。

獵鷹在眾人頭頂上的高空飛過,遠去多里後,掉頭回來,在他們上方盤旋。

龍鷹等放下心事,一如所料,他們見到對方揚起的沙塵,敵人見的亦是同樣景象。因而鳥妖方放出獵鷹,掌握他們正確的方位,這麼看,鳥妖的獵鷹雖為異種,仍不宜在沙漠的高溫里長途飛行。

各人攜帶的武器,除必備的弓矢外,以輕巧為主,非刀即劍,像雷霆擊便放在沙筏上運走。不過,宇文朔的家傳重弓,又或荒月弓,均沉重異常,平時並不在意,可是,走在難著力的沙浪上,多一分重,少一分重,清楚分明。

身體受煎熬折磨不在話下,際此體力飛快損耗的劣況下,連與他們有深仇大恨的鳥妖,也變成個模糊的印象,若現若隱,沒法集中精神去思索。進入沙漠前,不殺鳥妖不罷休的雄心壯志,似與眼前實況,難以直接關連。

唯一堪告慰者,就是對方的人和馬,絕不比他們好到哪裡去,但卻有著一個明顯優劣之別。

敵人此時離他們不到十里,這在沙漠外迅捷可達的距離,在風沙漫空的沙漠內,變得遙闊難測,須看沙子的狀況、風勢、風速。故而,誰先抵達「戰場」,可爭取得回氣的空間。

比較而言,龍鷹是最不受影響的人。

在火炎的沙漠狂奔,等若觸犯沙神的天條,但恰好是「魔奔」出現的最佳條件,令龍鷹道心退藏,魔種出而主事,縱然肉身處於沙漠的龐大影響和壓力下,精神晶瑩通透,神通廣大,卻是魔種式的狀態,並非平時的常況。心止神行,超乎物外。

體內魔氣,天然運行,雖同樣損耗得厲害,卻飛快補充,如天道的循環往複,生死輪轉。他思感延伸,既掌握敵況,也清楚己情。

五個夥伴里,曾經歷剎那死亡的符太狀態最佳,其特異的「血手」功法,令他可逆勢而行,將血氣調節至緩遲輕柔的情狀,因而大幅減低外在環境加諸於他身上的可怕影響,保持戰力。

次佳的非是慣了沙漠的虎義或管軼夫,而是宇文朔。其苦行式的修鍊在這極端的情況里,顯露光芒。沉住氣,從不習慣到習慣,沙漠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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