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四章 重要對話

長公主府,就是曾偕小魔女主婢借居的「望江山莊」,處於小山丘上,是個大果園,論面積,至少比李裹兒的公主府大上兩倍。

一切依舊。

主建築組群果樂園,五重宅舍配以花園池澤,曾迷倒了狄藕仙和青枝,仍是那麼迷人。當年剛入冬天,讓他們目睹美麗的初雪,眼前卻是盛夏之景,重遊故地,仿似一下子季節變換,令龍鷹生出淡淡愁思,大有光陰過客的難言滋味。

幸好太平接見他們的地方,並非處於最高點的果樂園,而是位於山莊東緣的別院,不用登高望遠,看到太宗皇帝贈予陶家的芙蓉庄,睹物思人,徒惹傷情。

與當年最大的分別,是不但人多了,婢僕往來,且是氣氛的改變,防衛森嚴,不時碰到稱得上為好手的護院人物。

或許西京權貴均以防「兩大老妖」式的人物,招攬各地高手,事實則為互相提防,成外弛內張之局。

入庄後,馬車循支路駛抵別院,下車後果香飄送,令龍鷹有遠離塵囂的感覺,精神為之一振。

一個叫澤功的侍臣在門外迎接他們,低聲道:「長公主剛從大明宮趕回來,甫回來便問范爺是否到了,可知長公主非常重視范爺。」

龍鷹見這個五官端正、中等身材的年輕太監可以如此說話,曉得他是太平的心腹親信,也和楊清仁稔熟,故可擺出大家是自己人的姿態。

龍鷹謙虛幾句後,澤功領他們入內見太平。

太平長公主該是體內保存著女帝某些特質,來回奔波於長公主府與大明宮的長途車程,竟不露絲毫疲態,仍是那麼艷光照人。另一個原因,是她雖從當年荒谷石屋的水平大幅退下來,仍然有一定的武功底子,令她的貴體保持在良好狀況。

抵西京後,龍鷹尚是首次見到「舊情人」,當年陰差陽錯下,龍鷹始終與她沒有合歡之緣,此刻回想,似是老天爺刻意安排。

太平在看來是她辦日常公事的書齋接見他們。於澤功的指示下,龍鷹和楊清仁分別在她左右下首坐下。

幾句門面話後,太平開門見山的道:「范當家剛在西京的香料業展開拳腳,何故匆匆離開?」

龍鷹心裡打個突兀,太平說時表情肅穆,頗有點問罪的味兒,與楊清仁早前說的大有出入,曉得威權日重下,太平絕不易與,再不是以前他熟悉的風流美女。今次的質問,並不易捱。

從容道:「稟上長公主,這叫見好就收,撐下去,不知可撐到何時。」

規規矩矩、戰戰兢兢的,肯定給她連珠而來的問題塞至啞口無言,皆因不可說出真相,而可供利用的理由沒一個站得住腳,惟有以江湖口吻答她,還可以含糊了事,再隨機應變。龍鷹清楚她心思細密,精於宮廷內鬥,只要她的大方向弄清楚「范輕舟」是否她可用之人,不會逼他入窮巷。

楊清仁雖聽到他耍江湖手段,卻不以為異,淡定悠閑。

太平若無其事的道:「見好就收?好在哪裡?」

龍鷹嘆道:「若只我單獨一人,天掉下來當被蓋,問題在大大個貨攤擺在那裡,輕舟不為自己著想,也須顧及一眾兄弟,特別是隨小民來的竹花幫兄弟,若他們有閃失,輕舟如何向桂大哥交代?」

明示、暗示齊出,施盡渾身解數,最後一句至為關鍵,連消帶打,使太平不看僧面看佛面,念著與桂有為的交情,不在此事上留難「范輕舟」,定要逼他說出與田上淵間的事。

提起桂有為,亦令太平想起龍鷹。

太平徐徐道:「這樣離開,范當家便有保著他們的信心嗎?」

龍鷹終認識到太平厲害的一面,能迅速掌握時局,因而明白事無善了。而若非因丑神醫牽涉其中,她該沒有閑情插手理會,但因關係到與韋後的鬥爭,令「范輕舟」的撤走,成為她目前關心的首要大事。

龍鷹微笑道:「長公主明察,輕舟以水戰起家,只要出關進入大河,如魚歸海,任對方如何強大,輕舟仍有自保的信心。長公主放心!」

太平不置可否,令龍鷹這番話頓然變得頗有「口出狂言」的味兒,轉向楊清仁道:「河間王怎麼看范CS家的瞧法?」

楊清仁好整以暇的道:「清仁在想,任何在馬球場上領教過范兄手段的人,都不敢認為他說得出,卻做不到。」

稍頓,續下去道:「像今次范兄來京,初時沒人看好他,可是,正如球賽,個個只能睜著眼呆瞧他一球接一球的入洞,竟沒人可改變這個形勢,長公主便明白清仁意何所指。」

龍鷹早曉得楊清仁會配合自己,但仍沒想過他可如此生動精採的說出來,難得沒一句可惹起是非、指名道姓的話。

不論自己、太平,又或楊清仁,均避提「田上淵」三字,雖所說的沒一句與田上淵無關。

太平仍沒明顯的表示,目光回到龍鷹處,悠然道:「打馬球有打馬球的規矩,可是,如對方不守規矩,范當家仍有言勝的信心?.」

說時眼神轉銳,不放過龍鷹任何錶情變化。

在現時皇族的領袖裡,李顯和李旦都差她很遠,亦只可從太平身上,看到女帝遺風。

純以人比人,韋後學到的是女帝的皮毛,太平卻得傳女帝的精髓。

正因太平深明「一山不能藏二虎」的道理,又知悉田上淵心狠手辣的作風,更曉得宗楚客與武三思暗裡進行的較勁角力,故不瞧好「范輕舟」的離京。

假如龍鷹沒法說服她,太平將介入干涉,只要她向李顯說幾句話,整個大河的水師船隊將動員,保護丑神醫的大駕。

這是楊清仁事前猜不到的發展,聞言現出凝重之色。

他奶奶的!

太平再非以前的太平,沉著厲害,果斷有為。

龍鷹從容笑道:「此正為輕舟求之不得的事,因小民比任何人更不愛守球賽的規矩,束手縛腳的,可以打一場沒有規矩的球賽,當非常痛快。」

太平步步進逼的道:「范當家不愧『玩命郎』的稱號。只是,范當家剛說過不得不為隨來兄弟著想,現在又要他們陪你一起去玩命,不嫌前後矛盾嗎?」

龍鷹沒想過太平的詞鋒可以變得如斯凌厲難擋,抓著自己說話的漏洞,來個窮追猛揍。同時清楚她對自己不著邊際、沒任何事實支持的空口狂言,大不耐煩,開始不再客氣遷就。

他的為難處,是有楊清仁在旁聆聽,說服太平的同時,不可泄出楊清仁一方不知之秘。

正容道:「長公主明察,表面看,輕舟確似愛玩命的人,內里卻有另一番情況。早在輕舟來京之前,輕舟已想及種種後果,並為此做足準備的工夫,誰踏進誰的陷阱,現時言之尚早,但有一點可肯定的,是保證每一位竹花幫的兄弟,均可安然返抵揚州。」

楊清仁也為之動容,因「范輕舟」從沒向他們一方,透露此點。

太平終現出第一個笑容,柔聲道:「原來范當家的外號是用來騙人的,事實上卻是謀定後動,匆匆而去的表象下,隱藏後著。」

接而話鋒一轉,問道:「母皇當日為何竟肯皇恩大赦,不究范當家無風起浪之責,且有三天寬限之期?」

換過問的是別人,龍鷹可輕易耍過去,可是太平深悉女帝情性,胡混等於討揍。又如非楊清仁在旁,龍鷹怎困難仍懂應對。但我的娘,兩個人加起來,如何拿捏,提供恰到好處的答案,煞費思量。

形勢不容他思量權衡,「欣然」回答,先來個拖延時間,嘆道:「長公主英明,同樣的事,別人問來,沒一個問在節骨眼處,惟長公主一語中的,令輕舟沒法含糊。」

在她銳利鳳目的注視下,道:「原因在於當時小民正在為聖神皇帝辦事,多留三天,是為辦妥其中一些枝節。」

遂將「南人北徙」的事詳細道出,當然是讓楊清仁聽得入耳的「真相」。其時龍鷹離去後,女帝派方均到南方辦事,間接證明「范輕舟」所說屬實。

太平秀眉淺蹙的聽著,明眸不住射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或許被勾起對女帝的回憶,又或是想起更久遠前的事。

不過,無論她想甚麼,龍鷹求神拜佛,也希望勿要聯想到龍鷹當年的爽約,因向仙子付金,致被端木菱殺得落荒遠遁,故而登上橫空牧野南遊的樓船,引發後來連串事件,「范輕舟」因而「誕生」。

故此,在敘述里,他特彆強調如何從雲貴的故鄉,到揚州去混日子,也是說給楊清仁聽。至此,他完整的出身來歷,大致圓滿成立。

說罷,總結道:「此乃軍方交給輕舟的秘密任務,幸好得聖神皇帝諒解,又終可完成,令輕舟如釋重負。」

對是軍方何人委託,他沒說任何名字,所有事情推在女帝身上,始終是交談而非審問,太平曉得有些界線屬不可越過,否則落個不歡而散。

龍鷹同時化解開楊清仁一方的疑慮,就是女帝因何這般合作。

楊清仁最清楚甚麼軍方秘密任務,是一派胡言,因「南人北徙」之計,是由他提出來,龍鷹之前根本沒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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