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十四章 夜會佳人

東大寺位於西京正東的位置,東市之南,規模宏大,沿著中軸線成外殿排列的配置,自院門而內,殿閣交錯,十多座殿堂高低有序、鬆緊閉合,襯托出各殿的特色,如若樂章,醞釀出主殿摩尼的高潮。

摩尼殿構造奇巧,為全木構建築,寬九間,進深七間,歇山重檐四面各出單檐歇山的抱廈,尤有特色者,是柱頭上的斗拱出跳四層,大梁以四跳的斗拱支撐,構造簡明有力,殿頂組合豐富美觀,殿身有內外兩周列柱,高出群殿之上,氣勢磅礴,為力學和美學的完美結合。

龍鷹登上離地逾三十丈的殿頂,一身黑衣的無瑕坐在殿脊,腳踏瓦坡,兩手托著香腮,似正想得入神,茫不知龍鷹的來臨。

在半闕明月和星光映照下,她俏臉側面的輪廓如靈山秀川的起伏著,秀眸閃閃生輝,自然而然融入了東大寺的莊嚴神聖里去。

龍鷹來到她身邊,於離她尺許處坐下,嘆了一口氣。

無瑕一雙美眸凝定前方無盡的暗黑空間,香唇輕吐,如只說給自己聽般,輕柔的道:「為何嘆息,是心中為難?沒人強逼你來的呵!」

想到佔據無瑕芳心的是「龍鷹」,永遠非是「范輕舟」,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可是若能令她「移情別戀」,是否等於扼殺了「范輕舟」與她親好的機會?

無瑕的師尊白清兒,因與楊虛彥相好,故不能上窺「天魔大法」之至,沒法和綰綰相比。

龍鷹苦笑道:「小弟怕的是錯種情根,愛上了絕不該愛的人,慘被出賣。」

無瑕悠然道:「前兩句話,該由我們可憐女子說,才合乎身分情況。後一句是范爺須冒的風險,哪教你自己提出來!」

龍鷹感到後悔,於他來說是罕有的情緒。

美人計之所以能萬古常青,先不說美麗的威力,往往源於男性高估了自己的魅力,卻低估了對方的危險性。

對台勒虛雲、楊清仁、香霸、洞玄子等,他防範十足,滴水不漏,可是當對著無瑕,從來沒有清楚分明的防線。如只是個人的成敗榮辱,他可以任性行事,可是當牽涉到關乎天下的「長遠之計」,現在的行為便是魯莽之舉,動輒賠上整個大局。

憑甚麼可相信無瑕願把自己為表示誠意,透露出來的秘密,限於他們兩人之間?

只恨目下已騎上虎背,退縮不但等若敗下陣來,且令「范輕舟」失去得到無瑕的機緣,辜負了胖公公對他征服無瑕的期許,又在自己心內種下鬥不過無瑕的挫敗感覺。我消彼長下,更鬥不過無瑕。

手下敗將,何足言勇。

或許太疲倦了,不論意志、體力,均處於低落的水平。

就在此時,一股莫以名之的力量,如在腦袋中央某一深處,潮浪般奔騰而出,腦際轟然劇震,下一刻整個人煥然一新,澎湃著沒法形容的動能。

魔種出現異動,如此情況,非是首次,卻沒有一次,如這次般強烈,充滿爆炸性的威力。忽然間,他心中生出「魔種式」的明悟,掌握到無瑕的等待,異乎一般的等待,而是蓄勢以待,凝聚精神異力至巔峰狀態,當他坐到她身旁的剎那,全力突擊,殺他一個措手不及,差些兒魔心失守。尤營沒碰觸她動人的肉體,否則兩路攻來,肯定給她鬧個人仰馬翻。

龍鷹不曉得在那樣的情況下,對自己有何壞處,只知絕不會是好事。

媚術的威力,莫過乎此。極大可能,從此自己會隱隱為她所制,給她「迷惑」了,幸好魔種感應危險,立即反撲。

龍鷹笑嘻嘻道:「話是這麼說,心裡卻是另一回事。皆因小弟清楚感應到,玉大姊並沒將我倆間的私情,告知任何人。哈!這叫好的開始,乃成功的一半。姻緣這類鬼什子東西,不但非人力能抗拒,也是無從抗拒,因為並沒有知己知彼這回事。哈哈!」

無瑕得來不易的優勢,被瓦解了至少一半,龍鷹憑魔種的靈應,掌握到她沒把兩人間私訂之約外泄,頓令她失去方寸,不知他純屬猜測,還是確有此神奇本領。而這種不確定性,恰為對煉就精神異術者,最大的威脅。給看通看透,還有何所恃?

無瑕沒好氣的道:「若今夜范爺赴會,一意東拉西扯,胡言亂語,請范爺回館就寢,玉兒以後再不敢打擾范爺。」

龍鷹滿足的嘆道:「大姊仍認為范某人肯放過你嗎?事情一旦開始,愈陷愈深,難以自拔,最後的結果,由老天爺決定。」

龍鷹的矛,就是以茫不可測的命運,去攻無瑕不動情之盾。若確有命中注定此回事,任你如何自信自負,仍沒有突圍的可能性,因根本不曉得天意所在。龍鷹敢肯定無瑕至此一刻,對「范輕舟」仍未如對「龍鷹」般生出情愫,卻肯定她視「范輕舟」為相埒的對手,一個有資格使她墜入情網的人,否則哪來閑暇、殫思竭智的與他周旋到底。

今夜她主動出擊,有個她自己也許不自覺的原因,就是想見他,愛和他文攻情斗,也為著此一因由,沒將「私約」透露予己方任何人。若是這般做了,私下之約頓然失去應有的意義,再沒有暗自角力交鋒的情趣,變成純粹的欺騙。

而今夜之後,她更不敢泄露「私情」,天才曉得龍鷹會否立即察知。

龍鷹的精神晶瑩剔透,想像力無限擴展,巨細無遺地去洞察、掌握玉女宗首席高手無瑕的破綻漏洞,以水銀瀉地、無隙不窺的向無瑕展開愛情攻勢。

無瑕別過頭來,迎上他的目光,抿嘴笑道:「范爺呵!你愛問蒼天鬼神,玉兒管不了。唉!說了這麼多話,仍是言不及義。若范爺想胡混過關,莫如不來。」

龍鷹心中好笑,回覆鬥志,且處於魔種的巔峰,靈動活潑,其鳥瞰式的視野,立即發揮應有的威力,令他懂得如何作出最恰當的選擇,一方面即使無瑕事後違約泄秘,仍不能動搖大局;另一方面,又對無瑕有足夠的震撼力,顯示誠意。

而說到底,在這個階段,大家仍是你騙我、我騙你,至於到何時,方出現如龍鷹所預言,雙方均告泥足深陷,難以自拔,要老天爺方曉得。

龍鷹輕描淡寫的道:「老實說,小弟可以說出來,而玉大姊又不曉得的事,豎指可數,具關鍵性的更絕無僅有,說出來似自己在出賣自己,可是為得玉大姊委身下嫁,這個險不得不冒,幸而小弟正是愛玩命的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無瑕興緻盎然的道:「有那麼嚴重嗎?范爺並沒有非說不可的理由。」

龍鷹深深看著她深邃的眼睛,從容道:「玩命之所以深深吸引小弟,因為沒有比玩命更痛快的事。孤注一擲,生死決定於瞬那之間。」

無瑕避開他眼神,目光重投前方,夜京城在月色星光下,安詳平靜。

龍鷹道:「小弟要說的,是與鷹爺的關係。」

無瑕表面毫無異樣,可是「鷹爺」二字入耳時,龍鷹感應到她心靈里微僅可察的波盪,可見「龍鷹」始終是她的破綻弱點。

拉上「龍鷹」,是對無瑕加多一重壓力,使她不願泄密,個中情況,異常微妙。

換過以前他們懷疑「范輕舟」是「龍鷹」的日子,龍鷹絕不敢觸及「身分」的事,然今昔大異,對方經過「鑒證」,確認「龍鷹」和「范輕舟」是不同的兩個人,龍鷹再沒有這方面的顧忌,還可反過來利用之。

此正為鳥瞰式視野的功能。

續道:「由於大姊要求的只是小弟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故此如何開始?如何發展?略過不提,只向大姊透露現時仍與鷹爺維持著的關係。」

無瑕淡淡道:「他在哪裡?」

龍鷹不勝唏噓的道:「怕是在南詔吧!對李顯皇朝,他是不忍卒睹,意冷心灰。勿以我的話為準,純為我個人的猜測。」

無瑕神情冷漠,沉默不語。

龍鷹扮作沉浸在某一情緒里,靜待她說話,也猜到她將說甚麼。

果然,無瑕道:「他曉得你是突厥人嗎?」

龍鷹早有準備,倒抽一口涼氣道:「若他知道,怎可能有目前的關係?大姊勿說笑。」

幾句話,等若否定了「龍鷹」知悉「范輕舟」曾加入大江聯的可能性,換言之,就是「范輕舟」沒有向「龍鷹」泄露有關大江聯的任何秘密。

好心有好報,龍鷹超越了民族間的仇恨,盡心儘力助以寬玉為首的突厥人,安返塞外,不明白者,自然以為「范輕舟」是基於血緣,方肯干如此隨時可令他萬劫不復、有害無利的事。亦因而使台勒虛雲一方,在去除對「范輕舟」的身分疑慮後,深信他是突厥人而不疑的理由。

無瑕一句話問在節骨眼處,正正顯示這個想法,也只有「范輕舟」確為突厥人,方可解釋其諸般行為,包括為何受寬玉招撫,加入大江聯。

無瑕朝他瞧來,嬌柔的道:「范爺現時和龍鷹,又是怎麼樣的關係?希望范爺即將說出來的,非為無從引證的東西。若然如此,我們間的約定,立即拉倒,勿怪玉兒沒警告在先。」

龍鷹微笑以應,露出上下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雙目道芒爍閃,啞然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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