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十章 拖延之計

「清風刻漏傳三殿,甲第歌鐘樂五侯。」

不知是因宇文朔的關係,還是因曾以「天竺奇技」治好李顯,宇文破對「范輕舟」頗友善,有說有笑的,領他走龍尾道,登殿階,繞過含元殿,朝太液池的方向走。

以宇文破現時飛騎御衛大統領的地位,絕不會守著丹鳳門,又或碰巧遇上他,而是特意恭候。

走不到十步,宇文破欣然道:「范兄確是硬漢子,以前不怕二張,現在無懼翟、京、褚、石,不賣帳就是不賣帳。」

翟、京、褚、石,該取自翟無念、京涼、褚允和石清流四人的姓氏,可知四人連成一氣,互相呼應,故四姓並列。

龍鷹誇道:「大統領與他們同為關中世族,為何說起他們時,口氣卻像說的是外人?」

宇文破以帶點不屑的語氣,道:「我們和他們,有著根本的差異,像我們宇文氏,如獨孤氏般,大唐開國時已是顯姓,他們那時仍藉藉無名。我們秉持家風族統,他們則沾手江湖買賣、爭財逐利,且視入仕為畏途,大半隻腳踩入江湖去,亦因此成黨成派。近年來,財大了,氣也變粗,自視為關內族群之首,像與皇甫長雄的勾結,便是欺獨孤家聲勢轉弱,擺明不放獨孤家在眼內,還暗助皇甫長雄與獨孤家爭產。今次范兄將皇甫長雄關進牢內,是對翟、京、褚、石的迎頭痛擊,打亂了他們的長期部署。哼!他們竟以為我們不知他們的狼子野心?」

龍鷹恍然大悟。

事實上,宇文破說一半,不說一半,語焉不詳。

即使關中世族,亦分不同等級。

如宇文家、獨孤家,位列隋唐時期天下四大門閥,與當時的李閥、宋閥齊名,均有能爭天下的力量。最後勝出的是李閥的李淵,但因世族間千絲萬縷的關係,加上李淵重情重義,並沒排斥宇文和獨孤兩姓,還進一步以君臣的方式結合,自此宇文、獨孤兩大世族,成為李氏皇朝的支持者。

只從到飛馬牧場作賽的成員組合,可知關內的傳統大族,仍以宇文氏和獨孤氏為首,講究家風傳承,對新時代的變化採取漠視的態度,作風保守。一個明顯的例子,就是以宇文朔的襟懷識見,仍提醒「范輕舟」勿去惹獨孤倩然,便是來自高門對高門一類根深柢固的狹隘思想。飛馬牧場那批老傢伙,亦因同樣的緣故不接受「范輕舟」。

然而,大時代的嬗變,關起門也擋不住外面吹進來的風風雨雨。女帝大幅起用寒士,打破了關中大族在政治上的壟斷,嚴重地打擊了他們的利益。他們中的有為之士,如獨孤善明,奮而進軍「世俗」,沾手生意買賣,還發了大財,成為關內保守世族中興的希望,只恨被田上淵在一夜間摧毀,還留下爭產的尾巴。

「爭產」兩字,不足以涵蓋事情本質上的嚴重和廣泛。

獨孤善明的生意做得愈大,愈成功,餘波愈烈。

向被排斥在保守的老牌望族之外的其他諸姓,其中又以翟、京、褚、石四姓為代表,與皇甫長雄互相勾結,各為倚仗,力圖瓜分獨孤善明遺留下來的龐大利益。

皇甫長雄藉獨孤家快婿的身分明搶,在背後撐他的翟、京、褚、石則是暗奪。

在錯綜複雜的形勢里,隱含路線的鬥爭。就是唐室正統和韋氏的權力爭奪,也是皇帝和皇后間矛盾的體現。

在正常的情況下,皇帝和皇后間不會出問題,問題在有女帝武曌的前車之鑒,韋後對帝座的野心又不在武曌之下,由李顯登位的第一天,已開始垂簾聽政,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見。

關內世族,遂分裂為兩派。

一為以宇文、獨孤兩家為首,歷史悠久的望族;另一為新冒起的翟、京、褚、石。前者對李唐正統,忠心不貳;後者則支持韋後,亦因而與韋氏一族狼狽為奸。

微妙處,是一日皇帝和皇后融洽無間,兩大派系仍維持表面的和諧,斗而不破。

故此,福聚樓的午會,季承恩暗助龍鷹,正因「范輕舟」已成世族兩大派系,角力較勁的重要棋子。

皇甫長雄並不只是香安庄的大老闆,而是牽連到兩大派系明爭暗鬥的軸心人物。

龍鷹現在等於搗破了蜂巢,群蜂盡起,狂襲來搗亂的人。

如果純為兩條路線的鬥爭,情況未至如此複雜,可是再加上武氏子弟、宗楚客和田上淵、大江聯、皇太子、皇太女,任龍鷹如何精明,仍想個一塌糊塗。

宇文破隨便一席話,有如破迷解誤的當頭棒喝。

說話間,從含元殿東的觀象門,再經含元殿北的宣政門,朝宣政殿舉步。

御道東、西兩邊開門,為左、右月華門,右月華門內是門下省、弘文館、史館;左月華門為中書省、御史台等重要官署。

宣政殿矗立前方,面闊九開間,重檐廡殿頂,雖及不上含元殿高台建築的得地得勢,仍雄渾宏大。其左右為殿中、內省、集賢殿、書院,以及待制院、少陽院等機構。

宣政殿後為紫宸門、紫宸殿。

紫宸殿後就是廣闊如湖,大明宮最著名的勝景太液池。

龍鷹嘆道:「可是娘娘忽然召小弟去見,情況非常不妙,大統領可否指點一二?」

宇文破微笑道:「以范兄的才智,對此該早有定策。對吧!」

從這句話,可看出宇文破和宇文朔在皇甫長雄事件上聯繫緊密,互通消息,進一步證實皇甫長雄牽涉到關中世家的內部暗戰。

龍鷹苦笑道:「本來確有部署,不過娘娘這般忽然召見,打亂了小弟的方寸。」

宇文破壓低聲音道:「有很多事,不方便由我說出來,希望范兄諒解。」

龍鷹笑道:「大統領根本沒說過任何東西,何須顧忌?」

宇文破欣然點頭,道:「差點忘了范兄是明白人,有一事忘了告訴范兄,就是太醫王庭經王大人,吩咐末將說他會來見你,原來你們在天一園碰過頭,他對范兄的『天竺神咒』很感興趣,詳細問過我當日的情況。」

龍鷹心忖此事已在意料之內,因是今早說好的,只是奇怪宇文破為何轉到此事去。唯唯諾諾的應著。

出紫宸門。

龍鷹定神一看,立即心中喚娘,因從沒想過,眼前竟出現如斯美景。

縱目看去,殿閣樓台無數,約略一數,至少十多座建築組群,環繞廣闊的太液池而建,其龐大複雜的組合方式,肯定空前,更極可能絕後,除非後代能有大唐當時的人力物力。最宏偉的當然是主殿麟德,由前、中、後三座殿組成,進深達十七間,位於太液池西南,圍以院牆,四面開門。

宇文破見他看得目瞪口呆,道:「不瞞范兄,在下首次立在紫宸殿的後殿台,從這裡眺望太液池園區的景色,也像范兄般看呆了眼,因沒想過世間竟有如此景象,明白甚麼叫嘆為觀止。」

在湖岸林殿環繞下,突出了似漂浮在池水中央人工小島蓬萊上的太液亭。亭的平面為五柱梅花形,柱間圍以弧形坐凳式欄杆,亭頂重檐鑽尖,亭台亦為仿五瓣的梅花座,蓋以琉璃瓦,僅是此亭,已巧奪天工。

龍鷹嘆道:「怎可能的!」

洛陽的上陽宮,同為離宮,已極盡奢華,可是比起眼前的景況,實瞠乎其後。

宇文破道:「范兄當作閑話來聽,在高宗皇帝擴建前,大明宮已頗具規模,但仍和眼前相差甚遠。當年朝廷為擴建大明宮,須徵收隴、雍、同、華等十五州的財物,扣京官一月俸祿,還要求朝廷公卿出資捐款,只是眼前的太液池區,有殿堂二十一座。」

龍鷹道:「如果沒有大統領帶路,任我橫衝直闖,恐怕到日落仍尋不到娘娘在處。」

宇文破遙指太液池之東的一組殿落院群,道:「那是珠鏡殿,是娘娘居停在處。」

龍鷹順口問道:「太醫居處又在哪裡?」

宇文破答道:「是位於太液池西北方的長閣,除含涼、珠鏡、承香、紫蘭四殿外,以長

閣的景觀最佳。」

龍鷹差些兒驚叫,這小子不單在興慶宮有住所,還在大明宮的太液池區佔得席位,做太醫做到這樣子,確屬異數。

宇文破語重心長的道:「王太醫地位超然,他誰都可不給面子,卻無人敢不給他面子。在來此途上,王太醫大展身手,船過船的,純憑灸針戳刺耳穴,針到病消,神奇至極,娘娘也坦承若沒有王太醫,不知如何捱至西京。」

龍鷹心忖這就是「血手」用之於善的奇效,通經活血,尤勝魔氣。現在則是血手加魔氣,妙手回春,乃必然之事。

宇文破沒舉步的意思,續道:「太醫罕有與人結交,肯主動來會范兄,對范兄該是及時雨,范兄明白末將的意思嗎?」

龍鷹嘆道:「可是遠水難救近火,見多一次面起不到甚麼作用。」

宇文破壓低聲音道:「勿妄自菲薄,娘娘怎都要看八公主的情面,不會過分為難范兄。」

又以更細的聲音道:「末將已安排好,在范兄等待娘娘召見期間,太醫先來見范兄,又或在見娘娘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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