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十章 好事變壞

龍鷹恨不得將武三思煎皮拆骨,禍國殃民,莫過於此。一個魯莽的決定,幾句說話,使戰友變敵人,後果難料。

記起橫空牧野曾嚴肅地向自己說及和親的事,當時龍鷹不大放在心上,之後更忘掉了,到此刻方曉得關係重大,涉及兩國是敵還是友。文成公主嫁往高原,造就了一段天賜良緣,為吐蕃帶來良好深遠的影響,留下美好的回憶。際此中土和吐蕃空前團結之時,再締造另一段皇族間的姻盟,乃理所當然的事。可是武三思既不懂大體,又不曉外事,大好機會,如此令人可惜地斷送於他手上,成為無可挽回的憾事。

符太說得對,隨吐蕃幼主年歲漸長,權力回到他手上去,再不是橫空牧野可以一個人說了算。

大唐復辟,如平地焦雷地轟動周邊遠近外族,即使與龍鷹有深厚交情的,因新朝排斥自己,難免疑慮叢生。今次吐蕃派使臣到洛陽提親,大有可能是橫空牧野出的主意,至少得他認同,擺明來試探新朝對吐蕃的態度,得到的是壞至不可再壞的結果。以外族重視聲譽尤過於生命的作風,兩國間關係危矣。

橫空牧野個人的影響力,在勢之所趨下,再起不到作用,仇恨和屈辱將掩蓋理智。縱然橫空牧野本身,因不曉得龍鷹有「長遠之計」,雖由林壯處知他仍活躍中土,有所圖謀,卻苦於不能說出來,除坐看國內上下對李顯新朝怒火蔓燒,別無他法。

不論吐蕃採取何種雪恥之法,結果就是予默啜有可乘之機,千載一時,豈肯錯過。

龍鷹慘受有心無力的感覺折磨,空有蓋世戰術謀略,但因囿於形勢,明知大禍即臨,卻一籌莫展。

人生最使人難受的,是得而復失,由好轉壞,與吐蕃的情況正是如此。

異日與橫空牧野相見,大家仍是兄弟嗎?

當日在洛陽,閔玄清對自己的失望,她的決絕,至今憶起,仍感心寒。

室外夜闌人靜,天上雲朵低垂,月黯星稀,看來明天有風雨。

如果當時扮丑神醫的是他龍鷹,驚聞噩訊,會拋開一切的趕赴高原,以龍鷹的身分覲見吐蕃之主,當面解釋,以免仇怨擴散,此時卻是事過境遷,乏力回天。

唉!肯定睡不著了,看看手上《實錄》,尙余小部分,就趕在天明前閱畢,然後再在數天之內,讀完最後一卷。那時可去起出《實錄》的〈西京篇〉,掌握最新情況。

符太喝道:「走得這麼急幹啥!」

高力士不住別頭看湯公公逐漸遠去的馬車。

符太道:「湯公公來找我說話不成嗎?有何好奇怪的。」

高力士恭敬地垂首道:「經爺的事,怎都輪不到小子說話,怕也沒人有置喙的資格。小子之所以奇怪,是今早見大宮監時,他的精神很差,氣喘還有點作病的樣子,理該好好休息,怎知來了找經爺說話。」

符太暗嘆一口氣,湯公公現在是選擇了慢性自盡,因活著對他是難以背負的重擔子,眼閉腳伸,是唯一解脫的方法。哀莫大於心死。

高力士該多少曉得點湯公公的心事,湯公公始終不是胖公公的級數,沒法像胖公公般深藏而不露。

淡淡道:「想曉得湯公公和老子說甚麼?對吧!」

高力士嚇了一跳的垂首道:「小子怎敢!」

符太道:「湯公公說出三件事,每一件均事關重大,影響大唐的安危,你想聽哪一件?」

高力士受寵若驚,不相信地偷看他一眼,又低垂著頭,道:「小子何來選擇的資格,經爺瞧著辦好了。」

符太微笑道:「那即是全都想聽哩丨,」

高力士喜道:「經爺精明。」

符太道:「第一件事,你早曉得了,就是封王等於罷相。告訴我你的看法,須說眞話,看你對時勢的掌握。」

高力士道:「稟上經爺,先架空,後貶謫,最後斬草除根,此等事自古已然,沒有例外。」

又低聲道:「給大相出主意的,全為奸狡小人,卑鄙手段,陸續而來。」

符太暗贊他有膽識,敢說眞話,並向他交心。

湯公公在這樣的情況下,特地來找自己說話,加強高力士對自己的信心。

道:「第二件事是太子、太女之爭,將因那不是東西的東西權力遽增,而全面展開。對此事你有何看法?」

高力士爽脆答道:「不論皇上如何寵縱八公主,如何懼內,仍該沒這個膽量,欠的只是一個聲音。」

符太訝道:「這番話由湯公公說出來,是理所當然,你這小子有此看法,大不簡單。」高力士道:「小子過關了嗎?」

符太道:「老子尙未說完,心急甚麼。」

接著說出吐蕃使節前來提親,結果憤然而去。問道:「怎麼看?」

高力士容色一黯,頹然道:「這正是小子急於入經爺門牆的原因。」

符太嘆道:「果然有點料子。」

岔開道:「找我何事?、」

高力士振起精神,道:「經爺料事如神,果然有事發生,且是驚動北方的大事。九天前,有『黃河幫第一高手』之稱、大龍頭陶宏之弟陶過,在幫內高手隨護下,被獨行刺客伏擊街頭,當場送命,據傳全身沒一條骨胳是完整的。」

符太道:「誰幹的?,」

高力士為之愕然,細察他的神情,道:「如此身手,中土數不出多少個人。嘿!經爺不是早猜到了!」

符太不耐煩的道:「誰幹的?」

高力士壓低聲音道:「該是田上淵吧!辛苦了他。」

符太啞然失笑,搖搖頭,道:「好傢夥!」

見高力士竊竊自喜,喝道:「我口中的好傢夥,不是指你,指的是老田。果然有很高的道行,配作老子的對手。哈!愈難殺,殺起來愈有味道。」

高力士毫不尷尬,道:「經爺了不起。」

符太不解道:「對我想殺田上淵,你不覺得奇怪?」

高力士恭敬的道:「經爺要殺的人,也是鷹爺想殺的人。」

符太道:「不和你胡扯,給我去找宇文朔,說我要見他。」

高力士道:「領命!」

符太負手朝外院門舉步,道:「不要跟來,我去會心上人。」

高力士愕然止步,一頭霧水地瞧著符太離開。

符太如歸家般負手踏足芳玉樓的外院,繞過前廳,朝後園走去。

差不多一個月時間,兩人不聞不問,總須一方去打破僵局,這一方就是符太。

或許是因所提「情約」,使他們關係從糾纏不清,變得微妙,要驕傲自持、冷若冰霜的美女主動找他,實屬妄想。不過,符太自信妲瑪不但想見他,還愛與他相處,皆因環顧宮城,只他一人將她當作女人對待。

若然可與她親熱,肯定是驕人的、刺激的成就,是故夢成眞,對符太有非常特別的意義,只恨也曉得屬痴心妄想。

陽光普照下,後園的小橋流水映入眼帘,卻不見伊人憑欄俯視流過橋底的溪水,周圍的花草樹木在夏陽映射里閃閃生輝,安詳寧和,芳玉樓宛如禁中里的凈土,在這裡一切與別不

同。

符太悠然步上小橋,抵達當日妲瑪站立的位置,忽生感觸。

從當年受盡欺凌屈辱的無名小子,到今天昂然立在這個位置,與天下間各強大的勢力爭雄鬥勝,其中的曲折離奇、因緣巧合,多麼難以想像。

以前,從不認為自己可像一般人有喜有樂,也不會因任何事開懷回味,閉關修成「血手」後,亦將心煉成寒石,不具七情六慾,尤於男女之情。

直至遇上柔夫人,聽到她的聲音,他密封的、冰天雪地的世界,被打開缺口。然而,迷上她還迷上她,對柔夫人他從沒失去過理智,清楚她是玉女宗的媚術高手,永不為男人傾情,儘管表面情深一片似的,卻可隨時下手幹掉自己。雙方在情場上交鋒,動情等於敗下陣來,確別開生面,然而事過境遷,符太將自己重新關閉,亦沒因得不到柔夫人的身體,後悔惋惜。可是,在這一刻,他眞的盼望可與妲瑪相親互愛。

妲瑪是他最深最甜的美夢,唯一的補償,失而復得。

妲瑪一身素黃便裝,連身的束腰長裙,柔軟貼體,將她婀娜動人的曲線盡顯無遺,秀眉輕蹙的來到他身旁,不悅道:「大人愈來愈不顧禮貌規矩,要來便來,視我如無物。」

符太毫不在乎的道:「田上淵出手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令妲瑪為之一怔,責備的話說不下去。

符太朝她瞧去。

在棕色秀髮襯托下,妲瑪如珍稀寶石的碧綠明眸,閃閃生輝的凝視他,引人入勝至極。這樣的一雙眼睛,並非首次得睹,當時立令他神魂顚倒,只是昔者已逝,沒想過尙有另一次機會,有這個幸運,可再一次碰到。

妲瑪不施脂粉,捲起秀髮,以一根長簪綰結頭頂,白裡透紅的臉膚沒半點可供挑剔的瑕疵,嬌嫩至令人不相信眼睛,青春煥發,明艷照人。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