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九章 內憂外患

符太睡至日上三竿方離開榻子,小敏兒悉心伺候,態度親昵,卻少了以前的一意引誘,眼內怨意不翼而飛。何況她並非獨守空幃,而是睡在符太的懷抱里,前所未有的酣熟甜美,安然尋夢。

符太吃早點時,小敏兒耳語道:「大人的手有股怪異的熱力,透進小敏兒心裡去,令小敏兒忘掉一切,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且不像以前般在半夜驚醒。像現在般,醒來後精神奕奕,頭也不痛。」

符太瞥她一眼,暗自心驚。小敏兒確多了初見她時沒有的某種氣質,明艷照人,神采飛揚,想不到自己的「血手」竟有此另類作用,本意是令她入睡,勿纏自己歡好,豈知日子有功,不但改變了她的體格,還出現氣質上的變化。

假如給安樂看到她現在的動人模樣,有何聯想?韋後又怎麼想?

符太不得不承認對小敏兒迷人的身體如上了毒癮般。以前的小敏兒,與妲瑪相比,總像欠了某種獨特的內涵和氣質,可是此刻的小敏兒,在他「血手」的栽培下,像破去了璞的美玉,顯現其特異的姿采,足與妲瑪媲美。

符太順口問道:「你以前有頭痛症嗎?為何不告訴我?」

小敏兒訝道:「還以為大人早曉得了,所以給人家治病。」

符太暗叫慚愧,因記不起自己乃神醫,又想到天時、地利下,造就出小敏兒愈來愈難離開他的大小環境,即使開始時她只著眼於求存和功利,可是人與人的關係,尤在男女之間,是不可能持恆不變,就像自己對她,相信她亦有同樣的情況。

談說間,湯公公來訪。

這個眾侍臣的大頭子容色陰黯地在符太對面坐下。

小敏兒奉上熱茶後,趕快退出廳堂。

符太從不懂安慰人,因認為是廢話,想到令湯公公心煩的事多少與張柬之等有關,更不知可說些甚麼。

湯公公未語先嗟嘆,沉重的道:「大唐之敗,自五王被封始。」

符太從未同情過張柬之等五人,認定乃咎由自取。他對大周還好一點,對大唐沒半分感情,故沒法投進湯公公的情緒去。

可是湯公公總令他聯想到胖公公,見湯公公這般失落,心裡不好受,此類感受,在以前是沒發生過的。

呆瞧著湯公公。

湯公公沉浸在自身的情緒里,沒留心符太的反應,雖似瞧著符太,卻眼神空洞,視而不見,悲嘆道:「兵敗如山倒,稍有智慧者,誰不求去,直至朝無良臣,國無猛將。」

符太不解道:「究竟出了甚麼問題?」

湯公公這才曉得說話沒頭沒尾的,道:「今天早朝,皇上頒旨封張柬之、桓彥范、敬暉、袁恕己、崔玄嗥五人為王,又藉尊崇功臣,免去他們的朝務,只令參加朔望的大朝會。如此封王豈非等於罷相,由今天開始,治權盡入武三思之手,兵權歸於宗楚客,眞不欲觀之!」

符太終明白今天發生的事,唇亡齒寒下,本立在張柬之一方的文臣武將,清楚大勢已去,不想被逼死又或被害死者,唯一之計是黯然引退,保證武奸鬼立即批准,不挽留。

符太對政治雖不在行,卻知外事,心想默啜不趁機起鬨才怪,李顯的皇朝危矣。

天下豈還有能與突厥狼軍抗衡的人,勉強拿得出來見人的,是郭元振,不過邊界這麼長,默啜避開郭元振便成,就像以前般,能輕易突破,深入中土,大肆破壞,掠奪人貨,以泄舊恨。

湯公公嘆道:「如果不是時日無多,公公定告老還鄉。」

符太大奇道:「公公也可以走嗎?」

湯公公道:「有何不可,現在是皇上說了算,哪來規矩可言。」

聽他滿腹怨氣,便知他對李顯如何失望。

符太問道:「公公的時日無多,指的是哪方面?」

湯公公現出個苦澀的表情,沒答他,道:「現在還有件關係重大的事,與鷹爺有直接的牽連,皇上、皇后全考慮不到事情的關鍵性,以等閑之心視之。」

符太完全掌握不到湯公公意之所指。訝道:「何事令公公心煩?」

湯公公沉聲道:「吐蕃王贊普使人來向我們提親。」

符太在這類事上乃嫩至不能再嫩的新丁兼門外漢,道:「有問題嗎?」

湯公公顯然目前最需要的,是一個吐苦水的對象,不厭其詳地解釋道:「建立姻親關係,是國與國間能否和睦共處、影響深遠的盛事。昔日文成公主嫁予吐蕃之主,便帶來我們和吐蕃長期的安定。當年武延秀往突厥迎娶凝艷,落得被羞辱而回的結果,便是我們和默啜關係的活指標。」

稍頓續道:「今次吐蕃王來求親,亦含有試探皇上之意,看再不由武則天和鷹爺主事的中土,對吐蕃採取哪種態度。應付此事,必須權衡輕重,仔細思量,搞不好,後果難測,最壞的情況是兵戎相見。唉!鷹爺千辛萬苦和吐蕃人建立起的交情,就此被搞砸。」

符太道:「皇上推辭了吐蕃王嗎?」

湯公公沒好氣的道:「皇上根本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皇后也不懂,懂得的如張柬之等

人,壓根兒不曉得吐蕃的使臣竟是來提親,尙以為是一般禮節往來。遂被武三思隻手遮天,怕鷹爺因之影響力大增,為一己之私,不但斷然拒絕,可能還說了令人難堪的話,吐蕃使臣憤然而去。唉!西線多事了。」

以符太對政事的無知,仍清楚大事不妙。

任龍鷹和橫空牧野交情如何深厚,隨著吐蕃王日漸成長,開始有他的主意,當事情牽涉到國家的榮耀和屈辱,橫空牧野如讓吐蕃王感到他偏幫外人,肯定保不住權位,何況中土已改朝換代,再不由龍鷹話事。

湯公公道:「庸人誤國,誰想過尙未遷都,國運頻現凶兆。唉!只是遷都一事,已勞民傷財至極,更令人心不穩,公公還可以做甚麼?」

看著湯公公的焦慮不安,像火一樣灼燒眼前的老太監,符太欲語無言。安慰的言詞,在這樣的情況下無濟於事,而符太既不懂也不習慣說這類話。

他聽到老太監的心沉重地怦怦直跳,跳得很不均勻,可知國家的內憂外患,不但影響湯公公的精神、情緒,還直接打擊他的健康。是心病,無藥可救。

湯公公沉吟道:「或許尙有一事,公公可盡點心力。」

符太順著他語氣問道:「尙有何事?」他心裡的眞正想法,是做甚麼都是徒費心力。由李顯登位的第一天開始,宮內和朝廷的惡鬥立告展開,愈趨激烈,由上至下,只知追求權力和私利,排除異己,國力每況愈下,如湯公公的健康般。

湯公公抬頭往他瞧來,道:「如果繼位的是皇太女而非皇太子,天下肯定大亂。」

以符太的漠不關心,仍給嚇了一跳,愕然道:「不會吧!任皇上如何昏庸,怕也不敢犯此彌天大忌。」

湯公公喘了幾口氣,容色變得更蒼白憔悴,搓揉胸口。

符太記起自己是丑神醫,對此有無可推卸的責任,道:「身體要緊,讓庭經先為公公診症治病。」

湯公公搖首道:「庭經不用花精神,公公的病是不會好過來,亦不想好過來。公公曾想過不去理事,心無他念的頤養天年,卻是無路可逃。事情像惡鬼般緊纏著公公,該是我的命註定走這個運,瞧著顯兒大起大落,本該有點安樂日子,豈知比諸以前只須憂慮武則天,變得更複雜和使人難受。唉!這樣的日子,過一天嫌多。」

接著沉聲道:「若鷹爺在這裡就好了。」

符太艱難地找到在眼前情況下,可以說出來象樣點的話,道:「張柬之等既敗下陣來,朝廷該有一段平靜的日子。武三思不懂外事,但宗楚客卻是長期與外族交手的人,該知進退。」

湯公公道:「庭經如這般想,是大錯特錯。武三思心毒如蛇,張柬之五人是他眼中刺、腹內患,不將之趕盡殺絕,誓不罷休。在朝廷,從來沒有獨善其身這回事。神龍政變時,除二張及其奸黨外,誰不支持張柬之等人?包括武氏子弟在內。不過!武三思絕不這麼想,在可預見的未來,受影響和被株連者之眾,超過任何人的所想。」

又道:「皇上憑逼宮登上帝位,最害怕的,亦是被逼宮。今次皇上採納娘娘和武三思架空五人之計,正是怕五人重施故技。架空是第一步,其他陸續而來。」

符太恍然道:「鄙人明白了,公公是怕現時沒人再敢說反對娘娘和武三思的話,故此以前不可能的事,現在變得大有可能,破天荒首次立太女而非太子。」

湯公公壓低聲音道:「安樂最近是否沒來煩擾庭經呢?」

符太點頭道:「我有大半個月未見過她。」

湯公公道:「因她正為此事四處活動,又加重對重俊的攻擊,弄得洛陽謠言亂飛。」符太擔心的道:「公公想勸皇上嗎?」

他是第一次為湯公公擔心。於李顯的集團,湯公公是唯一清流,明辨忠奸,一心一意為李顯辦事,憂大唐之憂。說來諷刺,李顯集團內不乏自負才智之士,卻惟獨眼前的老太監,有此胸襟抱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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