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十一章 知己談心

符太抵達城東南約定處,坐到一在岸旁垂釣、頭戴竹笠的宇文朔之旁,後者遞來另一頂竹笠,還有釣竿。

這雙釣友相視一笑,關係顯然與前大有分別。今早符太離開東宮前,給宇文破截著,告知宇文朔要見他。

宇文朔道:「說正事前,先旁及閑事,朝臣間正醞釀一場罷黜王庭經的行動。」

符太一呆道:「竟關係到鄙人?眞古怪!我記不起在何處開罪過他們,朝臣指的是誰?」

宇文朔道:「朝廷惡鬥連連,誰不被波及,所以沒人可脫開關係。太醫大人的問題是被視為武則天的人,武則天雖去,大人仍心懷舊主,時思報復,一旦被抓到蛛絲馬跡,驚動的絕不止於下層官員,而是張柬之、桓彥范之輩,且有理沒理,均牽連到武三思。」

符太有點明白,沒好氣道:「是否關於我煉藥的事?」

宇文朔點頭應是,道:「有人報上殿中省,說大人心懷不軌,煉製的葯丹不單毒性頗重,其工序異乎尋常,又不肯解釋清楚,還稱葯丹是供皇上和皇后健體之用,後經查證,禁中的侍臣對煉藥的事一無所知,忙報上去,令張柬之等人大吃一驚,但也看到這是對付武三思的一個機會,當中的細節,恐怕他們才曉得。」

符太暗抹一把冷汗,心忖雞毛蒜皮的小事,在廷斗內可掀起軒然大波,無風作浪,宇文朔肯通知一聲,是友好的表現,也不無想先弄清楚之意。

嘆道:「確是一場誤會,這批丹丸一半是制來給鄙人自己用的,想不到變成一場風波,他奶奶的,惹毛了我,我就辭官歸隱。」

口是這麼說,亦心知肚明謊稱是為李顯煉藥,已犯欺君之罪,幸好確有部分可供李顯之用,使了掩眼法。

宇文朔道:「在下也這麼想,娘娘和武三思該也朝這個方向看。」

符太一呆道:「他們知道了?」

宇文朔道:「張柬之等人的一舉一動,怎瞞得過他們,張柬之在算武三思,武三思卻在想如何利用此事反制之。以朝廷鬥爭論,張柬之等大幅落後於形勢,茫不知大人甫返陪都,憑回天手段令皇上不藥而癒,更不曉得太醫大人當眾說出誤服毒草的事情經過,且餘毒未清,須以毒制毒。在這樣不明情況下,貿然向皇上提出太醫大人意圖不軌,只湯公公那關已過不了,聽說張柬之今天內會找大宮監說話。唉!眞令人擔心。」

符太道:「你沒警告他們?」,

宇文朔沉聲道:「大家話不投機,一向不咬弦,兼且我們與娘娘被視為關中人,同聲同氣,找他們說話,徒惹猜疑。」

又道:「今次為田上淵舉行的洗塵宴,表面是個普通聚會,實則內含玄機。等於政治上的表態,出席者,均被視為一丘之貉。」

符太大訝道:「竟然如此?」

宇文朔道:「就是如此,太醫雖對朝政不聞不問,別人卻不這般看。田上淵打鑼打鼓的到洛陽來,還得武三思一方熱誠款待,是向黃河幫和洛陽幫的公然示威,也令北方大幫會間的惡鬥浮現無遺。田上淵打的是武三思這張牌,陶宏和易天南打的牌是張柬之。太醫因有分參加宴會,故亦被視為武三思一方的人,拿著太醫為武則天昔日近臣的身分造文章。」

符太一怔道:「武三思為何不警告我?」

宇文朔淡淡道:「因他等著張柬之碰個焦頭爛額,以取得落井下石的可乘之機。」

符太道:「娘娘會懷疑鄙人嗎?,」

宇文朔大有深意地瞧他一眼,含笑道:「娘娘比任何人更清楚太醫餘毒未清。」

符太差些兒臉紅,尷尬的道:「這叫『好事不出門,醜事傳千里』。」

宇文朔道:「對此事,太醫有何打算?」

符太道:「要想想。」

宇文朔道:「不過順口一提!在下想曉得夫人對田上淵的看法。」

符太道:「她看不通他。」

宇文朔嘆道:「在下深有同感,田上淵這趟來洛陽,必有厲害後著。」

符太道:「這傢伙住在哪裡?」

宇文朔道:「是從梁王府降級下來的郡王府,過去的三天田上淵很活躍,四齣拜會本地有頭有臉的人,只在想見易天南一事上吃閉門羹,被易天南斷然拒絕。不智呵!平白失去一個了解對手的機會。」

接著道:「我還出席過另一場招呼田上淵的宴會,此人魅力十足,很容易贏得交情,不過在翠翹樓一夜,獨領風騷的是太醫大人。」

符太興緻盎然的道:「那晚宇文兄有特別的感覺嗎?」

宇文朔追憶道:「有!且非常奇特,大人入門時的一陣笑聲,不但來自肺腑深處,且有種旁若無人的魄度,似這才是太醫大人眞正的一面。」

符太一怔道:「這個感覺是好還是不好?」

宇文朔道:「初時頗有突兀的感覺,可是大人開腔解釋,氣氛變化了,在下猜當時在場的老江湖,沒人敢懷疑大人不是眞情流露,怪異處就在這裡,大人有些兒似在描述一個不眞實的夢境,只是其中的感情,卻如不怕洪爐火的眞金。」

符太讚許道:「比喻用得好,想起當時發生的事,似足一場夢。」

接著壓低聲音道:「不過!鄙人的失聲狂笑,與中毒的事沒有半絲關係,是為劣徒符太高興,那是來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驟然狂喜,故忽然失控。」

宇文朔精神大振,雙目精芒閃閃,道:「此正為在下今天找大人說話的原因。」

符太擔心的道:「我是一時忘形,希望別的人沒老弟般的感覺。」

宇文朔欣然道:「還以為神醫忘記喚在下為『老弟』,終於聽到,還很親切,也代表老弟和老哥的關係大不相同。」

轉回正題道:「其他人嘛!夫人我不敢說,可是即管是武三思,對大人並不了解,其他人更不用說,大人可隨時放聲大笑,乃異人怪行,誰都不會想到別處去。在下之所以感受特別,是因曾和大人深談,且涉及田上淵,特別留神。大人踏入滄浪軒的一刻,眼光集中於田上淵,接而縱情長笑,令在下有會於心。」

符太低聲道:「緊張嗎?」

宇文朔傲然道:「比任何時刻更冷靜。」

符太又問道:「老弟是個有耐性的人嗎?,」

宇文朔思索道:「少年時我是個性急的人,沒有等待的耐性,可是過了三十歲,那是三年前的事,竟發覺自己改變了,改變的不是性情,而是對光陰的看法。」

符太點首著他說下去。

宇文朔嘆道:「晝夜如輪,歲月如流。少年時總像有用不完的光陰,有期待時還希望時光的流逝增速,瞬即屆滿。可是,年事日長,對光陰的看法變得相反,即使期待某一時刻的來臨,內心卻盼望光陰的步伐怎麼遲緩仍不打緊,愈慢愈好,只恨光陰的步伐從不因人的意願有分毫改變。在下的耐性就是這麼養成的。漫長的等待,光陰緩似蝸牛,我所願也。」

符太動容道:「老弟的看法非常深到,也瞧出對自己了解透徹。解決了耐性的問題,老哥我還要向老弟說一件眞人眞事。」

宇文朔道:「神醫非常人也,令在下有與知己談心的滋味。唉!很久沒這個感覺,長大後,我少有向人吐露心事。請神醫指點。」

符太欣然道:「老弟善解人意,知老哥的所謂眞事,含有警惕的用意。」

清清喉矓,道:「就在我第一天返洛陽,被帶到東宮內苑繁花殿為皇上診治,皇上正和娘娘、武三思、宗楚客和紀處訥在密議,此事本沒何出奇處,奇就奇在當時陪在末座的,還有個叫崔湜芝麻綠豆般的小官兒,而據武三思所言,明天這小官兒的官再不小了,將被擢升為中書舍人。」

宇文朔一怔道:「崔湜不就是敬暉的心腹?」

符太道:「老弟既然曉得,省去我不少唇舌。現時的情況,就是這樣子,利之所在,沒人可信賴,錯信了,後果極可能是誅家滅族。」

宇文朔目光轉銳,道:「太醫大人之利,又在哪裡?」

符太淡淡道:「這個容後再談,此事對老弟有警惕的作用嗎?還是認為自己早明白這個道理?」

宇文朔道:「是當頭棒喝,本模模糊糊的事,驟見分明。大人請放心說出來,在下有分寸的。」

又道:「順口一提,最近朝臣內發生過一件趣聞。唉!說是趣聞實充滿諷刺苦澀的味道,尤其比對大人剛透露的機密。」

符太大感沒挑錯合作夥伴。不論自己自恃多高,亦知在現今的情況下,去惹有整個韋武集團在背後撐腰的田上淵,無異於以卵擊石,即使田上淵肯和自己單打獨鬥,鹿死誰手,尙未可知。跟了龍鷹那混蛋這麼久,多少明白匹夫之勇的敗事有餘。可是,如能將宇文朔爭取過來,勢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唯一的顧忌,是怕他急進。

問道:「究竟是怎樣子的趣聞?」

宇文朔道:「你曉得楊元琰嗎?現時的職位是右羽林將軍。」

符太搖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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