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九章 一石二鳥

在眾人的期待下,符太悠然道:「稀有的草藥,宛如尋寶,所以每次上山採藥,鄙人總抱著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便不是你的之心情,隨遇而安。」

接著嘆道:「可是,如果是你的,不論你如何橫衝直撞,仍要遇上,這是老天爺的安排,沒人能改變,絕對的宿命。」

眾人瞪著他看,非是因他的說話有任何出奇之處,而是他那種深信不疑,發自肺腑的神態、語調和深刻的情緒,即使疑心重的人,亦難以認為他在說假話。

妲瑪的面紗輕顫一下,顯示她也在留心膀聽,並有反應。

虛懷志點頭道:「雖被罰了一杯,卻被罰得心服。」

田上淵目光投往楊清仁,笑道:「猜謎遇上難關,須我們猜謎的第一高手出馬,否則將難以為繼。」

宗楚客笑道:「河間王何用猜,合指一算便成。」

楊清仁雖為被邀貴賓,卻似與田上淵和宗楚客不大咬弦,沒有明爭,卻存暗鬥,於此情況下表露無遺。

眾人目光集中往楊清仁去,看他如何接招還招。

不過田上淵和宗楚客的一唱一和,確把猜謎的氣氛推上高峰。

楊清仁仍是那副從容自若、氣定神閑的模樣,含笑道:「清仁也希望可算出來,然而於術家者言,欲偷竊天意,有諸多禁忌,等閑不會用,致徒損心力壽元,請田當家和尙書大人明鑒。」

香霸哈哈笑道:「各位聽懂河間王的弦外之音嗎?是猜出來而不是算出來。」

武三思與香霸的關係肯定空前良好,立即幫腔道:「榮老闆玲瓏剔透,看穿河間王胸有成竹,智珠在握,我們都在洗耳恭聆呵!」

軒堂倏地靜下來。

楊清仁在成了眾人目光的唯一目標下,好整以暇的望著符太,緩緩道:「神醫遇上了從未見過的藥草。」

眾人的目光移往符太。

符太微笑道:「雖不中,不遠矣!我們同被罰一杯。」

眾人齊聲叫好,舉杯共飮,氣氛更趨熾熱。

紀處訥欣然道:「峰迴路轉,柳暗花明,酒謎遊戲愈來愈有尋幽探勝之趣,如在深山窮谷里迷了路。請神醫提示,否則如何可重歸正途?」

符太給足他面子,道:「紀大人有命,鄙人豈敢有違。」

不理他連說兩句「受不起」,續道:「鄙人遇上的,是少年時隨家父入山採藥見過,之後再未遇上的草藥。可惜此葯當時長於陡峭崖壁的石隙中,高不可攀,十多天後,我們千辛萬苦帶備攀崖工具重臨該處,該株藥草已不知所終,一去無跡,還以為此生再無相見之緣,豈知忽現眼前,心中之喜,實無以名之。」

眾人至此方明白「雖不中,不遠矣」兩句話。

符太雙目射出夢回般的神情,以夢囈的語氣追思道:「高崖上的藥草,雖高高在上,卻傳來陣陣香氣,所以當我在十多年後的那天,忽然在山野里嗅到同樣的氣味,這種氣味就像投進鄙人記憶深處的巨石,惹起翻騰的激浪,整個少年時代的回憶被引發,宛若回到當時隨家父上山採藥的一刻。」

宇文朔道:「神醫說的,非常感人,也令在下憶起少年時代,一些早被遺忘的情景,感受甚深。」

田上淵嘆道:「難怪神醫說,不是親歷其境,難明白神醫的感受。」

武三思現出思索的神色,點頭道:「神醫說出謎底了嗎?」

宗晉卿問道:「藥草何名?」

符太欣然道:「鄙人給它改了個名字,叫『時辰到』。」

龍鷹看得笑起來。

這傢伙說的話,全屬有的放矢,另有所指,在場者沒一人聽得出來,也不可能聽出暗含玄機。妲瑪或許有點感覺,縱有,亦只會認為符太說的是她的事。

看來符太是不肯直接說出他的傷心事,但所透露的,足夠他拼成有意義的全象。

田上淵這個叛教叛師的大奸之徒,有預謀的返回教壇,做了件令人髮指的事,大有可能是姦殺了符太暗戀著、教內的美麗姊姊,此姝能像妲瑪般修習「明玉功」,當然乃教內出類拔萃之輩,其時符太的悲憤無奈,可想而知,也觸發了他逃走的衝動,因已生不如死。

田上淵故意冒犯本教的天條,眞正原因何在,怕他本人方清楚,然而能竊奪修明玉功有成的女子的元陰,該對他有難以估計的天大好處,使他可棄原子之位。

捷頤津當時應不在教壇內,到他曉得繼承人干出叛教惡行,勃然大怒下親身追殺田上淵,當中發生過甚麼事,兩方勝敗如何,遂成謎團。由於田上淵再無現身,教內諸人,包括符太在內,均以為捷頤津成功清理門戶,幹掉田上淵。豈知敗的極可能是師父。

此亦為符太一生人最大遺憾,縱然學得一身本領,恨未能手刃大仇。

今天終於「時辰到」,田上淵活生生現身眼前,那一刻的驚喜,令他忍不住狂笑難止。

他奶奶的!

連綺不解道:「神醫理該對這株藥草有非常特別的感情,緣何竟為它取了個這麼可怕的名字?」

武三思拍腿道:「我猜到謎底哩!神醫的誤服毒草,就是嘗錯了這株『時辰到』。」

符太向他豎起拇指,贊道:「大相了得,在掌握風聲上技高一籌。哈哈!」

武三思苦笑道:「神醫究竟在贊我?還是糗我?」

他的話惹起鬨堂大笑,連靜似空谷的妲瑪也忍俊不住,發出僅符太可聞的輕笑聲。符太笑喘著道:「甚麼都好,猜中就是猜中,也到了揭盅的時候。」

眾人忙靜下來,趣味盎然的聽他說話。

符太道:「服下藥草後,再睜眼時,鄙人看到的,是在銀河兩端可見不可及,遙遙相對的牛郎、織女兩星。大吃一驚坐起來,發覺四周景物全非,既不知昏迷了多久,更不知如何到這裡來,唯一曉得的,是全身奇癢難當,搔癢處時指過膚爛,生不如死。」

宇文朔道:「以神醫的嘗盡百草,仍禁受不起,其他人誤服,肯定立即『時辰到』。」連綺終是女子,擔心的道:「那怎辦好?『」

香霸哂道:「何用擔心,神醫當然有解毒之法,否則今天就沒法在這裡道出經歷。」

眾皆莞爾。

田上淵道:「非常精采,神醫是否就地採藥自救?」

龍鷹大讚符太這小子隨機應變的急智,一石二鳥,既為無端大笑的行為作出解釋,又乘機將無中生有的「誤服毒草」,編製成有說服力的故事。

自此以後,神醫曾「誤服毒草」一事,勢深入人心。

虧他想得出來。

符太微笑道:「確是採藥,不過是採藥來自盡,以了痛苦。」

眾皆愕然。

虛懷志懷疑的道:「天下間竟有這麼厲害的藥草。」

連綺瞄著他,媚笑道:「虛堂主可向神醫討些來試試看呵!」

虛懷志目光往她身體打了兩個轉,欲言又止,或許是因有妲瑪在座,輕薄言語,終說不出口。不過其試人不試藥之心,卻是路人皆見。

田上淵訝道:「神醫乃修鍊內氣的高明之士,竟連忍一時之癢亦辦不到?」

他的話語帶相關,登時惹起另一陣笑聲。笑得最厲害的是武三思,此人表面裝出寬容大度,實則心胸狹窄,田上淵等若給他報了剛才符太的一箭之仇。

符太嘆道:「田當家有所不知,『時辰到』的劇毒已入侵鄙人的五臟六腑,在內視之下,心、肝、脾、肺、腎同時腫脹發癢,神仙難救。」

眾人聽得不寒而慄,說不出話來。

香霸道:「幸好神醫仍活生生的在我們面前談笑自若,使我們曉得神醫沒有服毒自盡。」

今次沒人笑得出聲來。

符太猶有餘悸的道:「剛好相反,鄙人苦忍著毒癢,就地採藥,連吃十多個含劇毒的羊角果,豈知愈吃愈爽,竟在以毒攻毒下,將『時辰到』壓制下去,且能重新運行眞氣,將大部分毒素排出膚外。癢止的一刻,鄙人就像剛才般放聲狂笑。哈哈哈!咦!夫人要走了嗎?」

高力士一聲吆喝,馬車駛離廣場,離開翠翹樓。

情況似舊,像駛離宮禁後一直沒下過車,只是妲瑪的俏臉仍深藏重紗之內。

符太坐得規規矩矩,出奇地沉默。伴妲瑪離開滄浪軒,他一直沒說話,特異處是妲瑪於人前人後,均不反對他是當然的陪伴。

兩人關係之奇異迷離,怕他們也弄不清楚。

蹄起蹄落,好一段路後,妲瑪打破靜默,輕輕道:「大人剛才說的故事,是隨口胡謅,還是確有其事?」

符太答非所問的道:「鄙人的肚子餓得咕咕叫,何不找間夜店,祭祭五臟廟。」

妲瑪不悅道:「要去你自己去,竟對我問的充耳不聞。」

符太笑嘻嘻道:「鄙人不慣隔著兩層紗說話,夫人見諒。」

妲瑪冷冷道:「你在找借口。」

符太聳肩不答。

氣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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