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章 將錯就錯

龍鷹捧著《實錄》,到艙窗旁的椅子坐下。第二卷比首卷多了近百頁,厚度卻所差無幾,可見那小子學乖了,找得更輕更薄的紙料,合而成冊。

雖給左一句混蛋,右一句混蛋的罵著,感受到的卻是洋溢的兄弟情誼,互相作弄,等閑事也。

由於出身和經歷,符太的心長期被冰封在永恆的冬天裡,令他縱然在鬧市裡,仍與其他人格格不入,像頭孤狼,只在尋找捕獵的機會。

可是喬扮丑神醫後,身分有變,他不得不嘗試去了解別人,與人溝通說話,嘗試投進新的人事關係里。符太本身亦省悟到,如此情況帶來了根本性的變化。

龍鷹大感欣慰。

在《實錄》里,符太提及嗅覺和香料的氣味,觸發了龍鷹的靈感,且是將錯就錯。與其將三船珍貴香料送給武三思,何不便宜自己,搖身一變,憑賣香料在西京打響名堂。長安乃大唐開國之都,高門大族盤據之地,看看宇文愚、獨孤倩然等便清楚,香料名家肯定比江湖強徒更受歡迎。橫豎當年霜薔的都鳳有心陷害,向李顯呈報他是南方著名的香料專家,索性來個先發制人,以最大香料商的身分,到西京去橫衝直撞,看可闖出何等局面來。

想想也感有趣,怎都勝過去公然行賄,討好武三思,徒被世家子弟們看不起。

自己雖然從沒碰過香料,卻是最有資格成為香料師的人,憑的是超乎所有香料師的靈

鼻。

大唐延續兩漢風氣,香料盛行,加上對外交通發達,大批香料賣往中土來,南方諸城,因著海路買賣日盛,沿海城市如廣州、揚州,均成外貿的重鎮和中心,不但竹花幫,他的江舟隆也沾手香料交易,只是遠及不上竹花幫的規模。

香料是能賺大錢的大生意。

想到這裡,須找鄭居中那小子了解多一點,看如何入手香料的業務。

早上起來,一直在閱讀符太的《實錄》,該是時候離開那可使人上癮的世界,讓腦筋重返現實。

龍鷹將《實錄》第二卷納入外衣袍里,離開艙房。

河風拂至,精神一爽。

龍鷹偕鄭居中到船尾說話,表達了心內的構想。

鄭居中面露難色,道:「范爺想法新奇,可是我卻怕時機無法配合,該說是時不我與。今次由我隨船到西京去,負有任務,就是將我幫在西京的生意結束,以免鞭長莫及下,招致更大的損失。」

龍鷹這才明白,為何普通的貨運,須出動五片竹葉堂主級的人物。滿懷希望的問道:「結束的是哪些業務?」、

鄭居中道:「大部分業務早結束了,首先沒法經營的是水運。在北幫的騷擾干涉下,貨運、客運賺回來的錢,仍不夠賠出去,官府又偏幫田上淵,營商環境劣無可劣,惟有坐看田上淵搶去我們在北方的地盤。現時貨物到洛陽已是行人止步,今次我們是借范爺之勢,繞過洛陽,直接到西京去。」

龍鷹可想像竹花幫苦不堪言的情況,不過比起黃河幫和洛陽幫的幫毀人亡,竹花幫已屬福星高照。

問道:「西京尙余甚麼業務?」

鄭居中答道:「尙有四間相連店鋪,物業是自己的,幫主希望賣個好價錢,填補我們的損失。其中一間正是香料鋪。唉!香料是大生意,因風氣的關係,在西京賣得比洛陽更好,田上淵絕不容我們在西京繼續經營。」

龍鷹喜出望外,道:「連鋪帶貨賣給我又如何?,」

鄭居中愕然道:「范爺認為田上淵對你特別寬容嗎?」

龍鷹微笑道:「那就要看誰對朝廷官府更有影響力,范某人還要大幹特干,將這間苟延殘喘的香料店,變為西京第一名店,賣的全是別人沒有的香料。」

鄭居中提醒他道:「雖說今次運載的三船香料,珍貴罕有,卻絕非獨一無二。西京最著名的香料店『香安庄』,出售的有很多是我們沒有的香料,規模遠比我們大,加上屬獨孤家的生意,我們在任何一方面實難和他們相比。」

龍鷹明白他的意思,香料比食物更沒有特定的標準,你認為是香料中的奇珍,別人或許不屑一嗅,各香入各鼻。

胸有成竹的道:「調校後又如何?」

鄭居中一呆道:「西京正是擁有最多調香師的地方,歷來名家輩出,想和他們爭一日之短長,必須比他們更出色才成,這樣的一個調香師,在西京外該連較接近些的也沒有。」龍鷹大喜道:「這就成哩!范輕舟來了!」

鄭居中難以置信的道:「范爺竟懂調香!」

龍鷹道:「我雖懂調香,卻不懂制香,這方面須你老哥幫忙。不要用這模樣來看我,橫死豎死,何妨一試?說不定可起死回生?」

鄭居中終於意動,何況賣房地產不是十天八天內辦得妥的事,又見龍鷹信心十足,桂有為確吩咐過他須以范輕舟的意見為尊,心底內又有點對被北幫呑並業務不甘心。點頭道:「我們的香料鋪早停止營業,但重開鋪不成問題。」

又忍不住問道:「范爺試過調香嗎?,」

龍鷹坦承道:「未試過!」

鄭居中失聲道:「未試過?」

為加強他對自己的信心,龍鷹道:「未試過不等於辦不到,像我雖沒和田上淵眞正交鋒,可是動起手來我絕不會吃虧,皆因有自知之明。調香亦如是,我別的不行,鼻子卻非常靈敏,像你老哥袍內掛腰的小香囊,便以薄荷、山茱萸和紫丁香為主料,輔以少許玫瑰香,是頗不錯的配搭。」

鄭居中老臉一紅,既尷尬又訝異,道:「沒可能的!在這麼凜冽的風勢里,竟可以一絲不差!」

龍鷹道:「這就是我這個新晉調香師的本錢,調香之訣,像箏的和弦,又或樂器的合奏,香氣層層配合,這方面小弟頗有信心,何況弄砸了也沒甚麼大不了的。」

鄭居中正用神打量他,道:「難怪范爺甫出道,立被幫主推崇備至。」

龍鷹道:「就趁這段船程,讓我調出四種香料秘方,名之為……唔!就名之為『春雨』、『夏雪』、『秋月』和『冬陽』。名字改得奇、改得好,可讓人嗅前有期待,當發覺名不虛傳時,格外有感覺。」

鄭居中不解道:「春雨是何氣味?」

龍鷹傲然道:「這正是調香者的責任。坦白說,誰曉得春雨、夏雨、秋雨和冬雨的分別,不過小弟跑慣荒山野嶺,對氣候變化感應特強,自問有本事調配出一種嗅之不厭、豐富無窮的香味,加上名字先入為主之利,可勾起嗅者對春雨的記憶。」

鄭居中承認道:「若然如此,肯定大賣。」

又嘆道:「可是夏雪又如何?夏季沒雪,該沒人有這樣的回憶。」

龍鷹道:「於四香之中,此香來個險中求勝,是未之曾有的氣味,濃郁里隱透清寒,若隱若現,如和鼻子捉迷藏,無從厭煩,因本來就是該沒有的東西。」

鄭居中動容道:「光是聽,已令我想先嗅為快。」

龍鷹道:「坐言起行,是幹活的時候哩!」

忙至夜深,「春雨」、「夏雪」、「秋月」和「冬陽」,四香終告面世。

龍鷹心忖自己肯定是辛苦命,舒舒服服的船程變成忙至天昏地暗,卻忘了別的香匠或許費盡一生精力,仍沒法調校出一種獨特出色的合香。就像畫匠窮畢生的努力,仍沒法繪出傳

世的傑作,他卻首次拿筆,便成至少自己認為是曠世的作品。

龍鷹的優點,除超級靈鼻外,就是對草本植物的深切認識,荒谷的五年生活,伴著他除風、晴、雨、露的大自然變化外,其後還有胖公公師父的《萬毒寶典》和千黛的《行醫實錄》,使他博通山草藥的特性,又清楚配合的原理,故由他創製出來的香料,除芬芳迷人外另具療效,非同一般貨色。希望抵西京後,可立即動手炮製,四香製成後,才出來活動。靜休期間閱讀符太《實錄》的〈西京篇〉,掌握情況。

沐浴後返回艙房,有種辛苦努力後的鬆弛和寫意,事實上過去幾天心情之暢美,難以言表。

女帝的「生死之謎」,似若壓在心頭的萬斤重擔。龜息功只可令女帝在那樣氣悶的環境活上一段時間,如超過她能力的極限,會給活活悶死。

干陵地震加楊清仁的大六壬卦,挪走了心頭大石,使他對未來更是滿懷希望,充盈鬥志。

在艙窗旁的椅子坐下後,腦海又泛起鄭居中和一眾手下來試嗅的情景,個個如痴如醉,龍鷹同時憑掌握他們的波動,再加微調,以保證最後成品擁有最高的品質和香效。

香文化源遠流長,始於秦漢時期,發展到今天,由於政治穩定、經濟繁榮、交通便利,特別在對外政策上采寬鬆睦鄰之策,大量香料從域外輸來中土,令熏香風氣盛極一時,成為

生活上不可缺的常用物,廣泛用於菜肴酒釀、美容裝扮、衣服被褥、家居庭院,至乎療病醫

方。

佛教和道教更不用說,修鍊、祭祀、法事等等,已到了無香不歡的地步,與各類形而上的精神活動,緊密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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