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八章 天翻地覆

接著的兩天船程,龍鷹活得津津有味。如台勒虛雲說的,心有所感,外有所思,天地變得充盈意義,洋溢生機。一草一木,代表的再非以前眼所見的表象,而是背後內里含蘊著無限玄機。

大運河落入他此時的眼內,氣勢磅礴宏偉,長風吹拂,神清氣爽,龍鷹縱情享受著河旅的樂趣,忘掉一切,生命從未試過如此豐足寫意,風晴雨露,人生宛若一場奇異的盛宴,每個人都是參加的賓客,適逢其會。

仙門傳說,再非神話,是鐵錚錚的現實。

到第三天的晚上,他終於記起符太的《實錄》,想看的原因,不單因必須在抵西京前讀畢四厚冊,更為想曉得女帝的「仙去」,予符太這小子的衝擊,他對仙門一向表現得滿不在乎,或許是心中存疑之故。

符太忘掉了如何回到皇城,如在夢域深處,永遠難以走出,沒有一件東西是眞實的,自己給分隔了開去,與其他人大不相同。

他XX的!竟然是眞的,又或是巧合。不過聽上官婉兒的語氣,干陵所在地域可能從未發生過地震,否則也不選該處為陵址,如此巧合的可能性微乎甚微。哪有這麼巧的?

何謂眞?何謂假?

他糊塗了。

門衛在兩旁致敬。

符太直行直過,對門衛視若無睹,忽然一人從後趕上來,喚道:「經爺!經爺!」

聲音仿似來自萬水千山外的遙處,到第二聲「經爺」入耳,三魂七魄方開始重聚組織,再次直面陷身其中的天地。

一人趕至左後側,關切的道:「經爺沒事吧!」

符太稍稍回過神來,茫然道:「甚麼事?」

來者高力士是也,壓低聲音道:「小子一直在城門恭候經爺大駕。嘿!經爺沒事吧!」符太的腦袋一片空白,沒法有效思索,晃晃腦瓜,吁出一口氣。

高力士惶然道:「發生了甚麼事?」

發生何事?唉!可以說甚麼?忽然間,以前熟悉的所有事物,變得陌生起來,自己也從局內人,成為局外人。

高力士嚷道:「經爺!」

符太又走了十多步,問道:「何事?」同時發覺自己急步疾走,高力士追得非常辛苦,忙放緩步伐。

高力士駭然道:「經爺看似隨意踱步,卻走得比馬還快。」

符太清醒多了,訝道:「你在左掖門等我幹啥?」

高力士鬆一口氣道:「經爺曉得是從左掖門進來,神智該仍在。經爺適才的模樣很嚇人,兩眼空空洞洞,直勾勾的瞧著前方,像不曉得自己在走路的模樣。」

符太深吸一口氣,淡淡道:「我在練功!勿說廢話!」

高力士道:「小子奉安樂公主之命,來請經爺到飄香閣為她治病。」

符太用心想了好一陣子,方掌握到高力士的說話。思考現實,也令他重返現實,猶如從一個大夢蘇醒過來。道:「你何時成了安樂的跑腿?」

高力士陪笑道:「既是公主的跑腿,也是所有使得動小子的人的跑腿,不知是否祖宗的山墳出問題,我生就一副跑腿命。」

符太此時何來閑情去敷衍安樂,事實上他現在根本不知道做甚麼好,或許該返紫雲軒,攔腰抱小敏兒登榻,大幹特幹人世間最激烈的事,令他重新感受正有血有肉地活著。

冷哼道:「除了發花癲,她懂得甚麼?他XX的,宮內這麼多男人,偏找我。」

高力士聞言大吃一驚,幸好見剛擦身而過的一批官員早走遠了,理該聽不到,放心了點,苦著臉道:「經爺!這是蜚短流長的地方呵!」

符太此時對當丑神醫,失去了之前的興緻,只想找個無人的深山野嶺,獨自徘徊,不接觸世間的任何事。就像少年時代,當躲進心內秘處,方能尋得暴風雨中的避難所。

冷冷道:「仍在說廢話。」

高力士叫冤道:「小子在等候經爺的指示呵!」

符太皺眉道:「安樂怎找上你的,她曉得我們的關係嗎?」

高力士見丑神醫開始「口吐人言」,大喜道:「經爺英明!公主已從娘娘處知道,小子邀得經爺參加今晚在翠翹夜宴一事,又猜得經爺看穿她的病是裝出來的,兼且明白經爺爽約屬家常便飯,給不給面子純瞧經爺心情,遂找人將小子押去見她,責成小子無論如何請經爺到飄香閣走一趟,明言辦不到的話,使人打斷小子一雙狗腿,意圖令經爺看在小子一雙腿的分上,勉為其難。」

符太發覺留心聆聽此子口述的荒誕事,可有效地重組「舊世界」的秩序,再次投入,心想如高力士被打斷腿,今晚怎能駕車接載他和妲瑪到翠翹樓去?問道:「她眞的敢打斷你兩條腿?那以後宮內不是少了個大跑腿?」

高力士欣然道:「經爺明鑒!大概不會,公主與小子關係良好,是虛聲恫嚇,頂多大罵一頓,泄口氣便沒事。經爺如不願去,小子亦認為乃明智之舉。」

符太終肯瞧他一眼,點頭道:「算你有點道義。不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今天不去,明天呢?怎都要有個了斷。」

又道:「你似乎很清楚安樂與我的瓜葛。」

高力士忙道:「經爺明鑒!安樂並非藏得住心事的人,只要向身邊的人透露隻言片語,等若直接告訴了我。」

又壓低聲音,湊在符太耳邊道:「依公主一向的脾性,到手前和得手後,是兩碼子事,故此小子認為經爺明智。」

符太冷哼道:「朝秦暮楚。」

高力士嘆道:「問題在她不容易有面首,垂涎她美色者更怕開罪武氏子弟,神醫你魅力十足,故成她志在必得的一時之選。經爺最厲害的手段是曾拒絕她,又試過拒絕小敏兒,因此經爺的朵兒,在宮內不知多麼響。」

符太失聲道:「我這張臉竟可以有這麼大的吸引力?」

說話間,他們走進明德門深長的門道,符太沒由來的生出異感,門道就像貫通兩個不同世界的秘徑。

高力士笑道:「經爺說的話怪怪的,像你的臉並不屬於你。經爺魁梧雄偉,生具奇相,又談笑風生,令人絕倒。兼且醫術臻至超凡入聖之境,在宮內這比武功高更管用。人有霎時

之禍福,平時不好好籠絡巴結神醫,有病時誰人可憐?」

再壓低聲音道:「宮內盛傳神醫乃得黃帝《素女經》眞傳的高手,有志的蕩女,誰不想試試看!」

符太笑罵道:「你這傢伙說話愈來愈露骨大膽,眞不知個『死』字是怎寫的。」

高力士恭敬道:「說一句是死,說十句也是死,既然如此,索性愛說甚麼便甚麼,請經爺見憐。」

又忍不住問道:「經爺究竟到哪裡去了?小子到尙藥局撲了個空,才曉得經爺出城去。」

符太道:「我到了洛水旁發獃,不要問哩!你還未過考驗期,沒資格曉得現時不該知的事。好吧!為了你一雙腿著想,老子現在就去見蕩女。」

高力士駭然道:「公主發起性子來,沒人應付得了。」

符太道:「光這兩句話,可令你給她五馬分屍。他XX的!你懂傳音入密嗎?」

高力士愧然道:「我練的偏重外功,內功怎練都是事倍功半。」

符太道:「不懂就說不懂,偏要兜彎子。」伸手抓著他的臂膀。

高力士一陣顫抖。

兩人右轉入宣政門,左轉,直至穿過東宮正大門的重光門,符太方開腔道:「你的問題是遇上的均為庸師,不明白你體質異乎常人,捉錯路子。有機會我傳你一套拳法,包保掉轉過來,是事半功倍,立竿見影。不過!我不是你師父。明白嗎?」

高力士大喜,千恩萬謝。

見符太步伐堅定,一副慷慨赴義的模樣,試探道:「經爺眞的要到飄香閣去?」

符太傲然道:「我王庭經素來言出必行,你認為她難應付,因當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對老子來說,她只是入世未深的女娃兒,只有老子可強來,哪到她話事,連這麼一個小娃娃都應付不了,我王庭經還用出來混?」

高力士只有抓頭,安樂不是高高在上,誰有高高在上的身分資格?

符太道:「你到紫雲軒等我,不用半個時辰,我定無恙歸來。哈!」

此時兩人進入內苑門,守衛里的兵頭趨前道:「湯公公在找神醫呢!」

高力士代問道:「何事?」

兵頭顯然和高力士稔熟,低聲道:「好像皇上召見神醫。」

高力士望符太。

符太心知肚明,點頭道:「見過皇上再說。」

龍鷹雙手運功,搓碎《實錄》的首卷,任由碎屑灑往河水。

他本想過將《實錄》藏起來,日後讓兄弟們閱讀,分甘同味,不過想到符太下筆時,是寫給他一個人看,故須尊重符太的心意。

我的娘!

不過幾天工夫,已寫滿一厚冊,餘下的三冊,怎可能記載過去整整一年在洛陽發生的事,瞧來符太是虎頭蛇尾,愈寫愈懶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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