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六章 心軟之累

上官婉兒離開後,符太失魂落魄好一陣子,方回覆過來,心叫厲害。

茂平和常青垂手立在他身前,聽候吩咐。

符太心忖為官眞不容易,光是要找工作給兩個小子做,還要他們感到任務有意義,已是煞費思量,何況尙須維護栽培,免被心存妒忌的小人如尙葯丞韓登,向他們作威作福,驅之去干賤役。

本來問題不大,只要他天天回尙藥局,又出差應診,可忙得兩個小子昏天昏地,問題在他不打算這麼做,沒半絲興趣。

若將他們升為主葯諸如此類,一切問題可迎刃而解,那時他們各有本職,自己從旁指點,傳授千黛斷症用藥施針的心得,終有一天,兩人可變成出類拔萃的名醫。龍鷹那混蛋多次提及兩人有這方面的天分,以那混蛋的靈異,不該看錯人。

符太拍額道:「差些兒忘記了,我們先去執葯。」

兩人見有事可為,欣然領命。

常青順口問一句道:「敢問大人,執甚麼葯呢?若開了藥方,交給我們辦便成。」

符太隨意的道:「你們懂制毒藥嗎?」

兩人愕然。

符太罕有地和顏悅色的道:「用得其所,毒也可醫人,且有立竿見影之效,讓我邊執葯,邊傳你們用毒的功夫和調製之法,包保你們畢生受用。」

兩人大喜,隨他往大門舉步,剛跨過門檻,三人從迴廊朝他們走來,碰個正著,其中兩人赫然是大奉御甄權和二奉御鄭虔。

「丑神醫」師徒與兩位奉御大人的關係,有一套潛規矩,就是「河水不犯井水」,互不理會。在符太記憶里,於徒代師職期間,不但未曾與兩人說過話,連禮貌上的招呼也欠奉,大家各行各路。

像今天兩人聯袂來訪的模樣,或許因政局變化的波濤,沖至尙藥局,又或是因走在甄權另一邊,不用猜也知是那個叫韓登的尙葯丞。為了常青和茂平,不想他們以後的日子更難過, 符太不情願的立定,看著三人不住接近,臉上怎麼擠,仍擠不出半點笑容。

四合式院落,中園的另一邊,符太察覺到另一直長、太醫任無心透窗窺看這邊的情況,一副想看好戲開鑼的鬼祟神態。

大奉御甄權隔遠施禮,開腔道:「王太醫遠道歸來,可喜可賀,本奉御代表尙藥局上下,歡迎太醫。」

在他另一邊的鄭虔,卻向符太打個眼色,還呶呶嘴,露出不屑之色。

別的不行,符太自小訓練有素,一看鄭虔的暗示,立即智珠在握,明白怎麼樣的一回事。

勿要小覷尙藥局,雖為殿中省下一個小機構,卻是地位超然,不論多大的官,等閑不敢過問局內的事,遑論干涉,因欠缺這方面的知識才能也。兼且局內眾太醫,負起為宮內皇室貴胄診症治病的重責,說話可直達皇上、皇后,給他們說上一句半句,立要吃不完兜著走。試問誰敢和尙藥局的人過不去?

尙藥局主務掌合和藥物及診候方脈,偏重研究,製作醫典。診症治病通常交由隸屬太常寺的太醫署處理。

尙藥局的太醫並非絕不應診,而是等閑不用勞煩他們,須看病者的身分地位。一般的應診,一律交給低直長太醫一級的侍御醫負責。侍御醫之下就是主葯,主責配合眾太醫,出色者方有機會榮升太醫。符太為兩個小子謀的是主葯之職,為登上太醫之位的踏腳石,不走此步,永無成為太醫之望。不是沒有例外,像符太便成為從沒有過的副太醫,那要女帝頒旨才成。

因著種種原因,尙藥局成了官署內風氣最自由的處所,職級並不重要,重要在醫術上的高低,能妙手回春者,方受尊崇。當年名不見經傳的「丑神醫」龍鷹初來甫到,連常青和茂平小小兩個葯童亦看不起他,太醫任無心和主葯畢理勤,對龍鷹諸多留難。

試問這麼一個瀰漫醫學和研修自由風氣的地方,忽然加插如韓登般的外行官員,表面似居於奉御之下、直長之上,其權則凌駕整個尙藥局,等於實務的大總管,可指派局員的工作,如清潔打掃,故而所有的人,包括兩奉御在內,不是味兒是應該的。

大奉御和二奉御顯然因韓登有所恃,拿他沒法,而唯一有資格和韓登火併者,就只有丑神醫,因此二奉御鄭虔雖然與丑神醫向無交情,亦惟有指望丑神醫為尙藥局出頭,擺平這個傢伙。

好鬥的符太立告精神大振,還禮笑道:「正要去拜會兩位奉御大人,有事請教,現在竟是兩位大人勞駕,庭經怎當得起。」

茂平和常青顯然畏韓登如虎,常青探頭看見是他來的,扯著茂平退返醫軒內去。

韓登見符太不看他半眼的,現出不悅神色。此人四十多歲的年紀,五官四平八穩,尙算端正,不過雙目透出陰鷙之色,屬心胸狹窄、愛使心術的人。

三人在符太身前立定。

甄權忙介紹道:「尙葯丞韓登韓大人。韓大人上個月調來我局,專責局內所有文書、考核、編置等諸般工作,直接向殿中省負責。」

符太終正眼瞧他。

韓登堆起虛偽的笑容,道:「曉得王太醫回來,本官拜託兩位奉御引見,順便打個招呼。尙藥局能否交出成績來,要看大家的衷誠合作。」

符太心忖在諸色人等里,此人該屬「笑面虎」一類的人物,城府深沉,擅長掩飾,乃殺人不見血的厲害角色。這般的一個人,到尙藥局來是大材小用。

二奉御鄭虔插言道:「太醫剛才不是說有事想問嗎?何不說出來,看我們能否幫得上忙。」

符太心想鄭虔並不簡單,猜到自己這句話有的放矢。

凡在官場打滾多年,仍能屹立不倒者,必有所恃。

符太輕描淡寫的道:「眞巧,想問的,恰好是關於考核的問題,本人手下兩個葯童,茂平和常青,經本人考核後,在用藥方面,均學有所成,不讓他們升為主葯,實在浪費。嘿!本人對藥局內擢升的程序一概不知,望三位大人指教。」

飄權和鄭虔兩雙眼睛投往韓登,符太問的,屬他職權的範圍,只他有回答的資格。

韓登裝出個理解的神情,然後好整以暇的道:「王太醫提拔人才,是好事,本官非常欣賞,人盡其材也。皇上最近頒下『升調令』,規定官署規模不論大小,對升調均須公正評核,這方面分季核和年核,集齊後由署內負責評核的官丞,遞送上級官署,批核發還下來。王太醫既認為茂平和常青是可造之材,可逐季撰寫評核,只要交給本丞,本丞必秉公處理,絕不延誤。」

符太面對的是個大打官腔的政治老手,除非不講道理,否則就是熱臉孔貼上冷屁股,無計可施。

以李顯的為人,怎會頒下這麼一道諭令,擺明是給以張柬之為首的一眾大臣逼出來的,情況該像武三思忽然降級為郡王,這道諭令針對的是以前二張、現在的韋武,至乎整個大周用人的歪風。而這個甚麼丞直接向最高層的張柬之等人負責,不賣面子給任何人,當然包括他丑神醫。

他XX的!

這叫「出師未捷身先死」,第一次沾手官場小小的人事,立即吃不完兜著走。他若想繞過程序,惟有向李顯哭訴,而現時的李顯肯定有心無力。張柬之等雖用心良苦、大刀闊斧的革故鼎新,然而,於李顯來說,等於步步進逼,有奪權之嫌,因此對韋後、武三思等的讒言更聽得入耳,難怪罵張柬之等五人時,咬牙切齒。

要對付眼前小小的官丞,或許仍可辦到,可是他背後是整個龐大的官僚集團,除李顯外,沒人可動搖。

收拾不了這個傢伙時,給他反噬,自己當然夷然不懼,受苦的卻是茂平和常青。

符太暗嘆一口氣,心忖想不到我符太也有今朝一日,須呑下這口氣,正要說幾句較恰當的場面話,急促的步聲從迴廊的另一邊傳來,吸引了四人的注意。

來的是榮公公,隔遠施禮道:「皇后有請王太醫。」

符太暗贊榮公公得體知機,若仍喚自己為神醫,甄權和鄭虔的面子掛到哪裡去?

乘機脫身,施禮告退。

馬車駛離尙藥局。

符太向榮公公道:「那婆娘因何事找我?」

榮公公苦笑道:「有何好事,但眞正的情況仍未弄得清楚,所以我親身來,讓太少可知多一點。」

符太訝道:「想不到你和那婆娘這般親近,她信任你嗎?」

榮公公道:「在胖公公安排下,早在皇上從房州返洛陽,我便向他們投誠,對皇后的事,不論有理無理,均全力以赴,她不信我信誰?」

符太道:「有何事是我該知道的?」

榮公公道:「你這邊離開紫雲軒,皇后那邊立使人將小敏兒召去見她,問了半個時辰,才放她回軒,並著人去找你,給我截著代他來。」

符太道:「這樣的取代傳令人,不嫌著跡嗎?」

榮公公道:「皇后縱然知道,還以為我是盡心儘力,怕其他人請不動你老哥。」

符太頭痛的道:「那婆娘究竟耍甚麼娘的把戲?」

以前的他,頗有幾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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