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章 哀樂其中

換過今早剛回來的時候,符太不會認眞思考如何回答湯公公此一問題,而是隨便搪塞,相信與否,悉隨尊便,就像他當時對宇文破的態度,因為根本不把得失放在心上,勢色不對,立即來個一走了之,還他自在。龍鷹也難以怪他,符太更不在乎。

只恨形勢的發展,非符太始料能及,短短一天,他已愛上了「丑神醫」這個奇異的身分,大感樂在其中,為他帶來近似尋幽探勝,又新鮮火辣的樂趣。有點像「天師」席遙的輪迴經驗,前生是「符太」,今生為「王庭經」。

初戴丑面具時,非常不習慣,多次生出揭起它的衝動,這一陣子下來,大多時他竟忘掉戴著面具,有種融入「丑神醫」身分的感覺。以「王庭經」的身分去調戲妲瑪,又或與小敏兒說親密話,均為超乎想像、前所未有的滋味。

要他際此愈來愈投入角色的當兒,把好事搞砸,怎捨得了!

符太眉頭一皺,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道:「公公眞知我心,庭經是在苦思三天後,方決定回來。本來早立意不回來的了。」

湯公公奇道:「為何有此轉變?」

符太道:「因為我遇上龍鷹那小子,咳!是遇上龍鷹和那個小子,即是劣徒符太。哈!說漏了丨,」

湯公公不以為意,道:「我正想問你有沒有在回途碰上到南詔去的鷹爺,想不到神醫眞的遇到他們。」

符太道:「是鷹爺告訴庭經,有關朝廷現時的情況。當時庭經便想,身負的皇命豈非自動報銷,無官一身輕,何不掉轉頭隨大伙兒一起往南詔,熱熱鬧鬧過幾年寫意的日子,然後再想如何過餘下的半輩子。」

湯公公雙目射出憧憬的神色,心神似飛到中土南疆外神秘美麗的異域,點頭嘆道:「若公公是神醫,也這般的想,在皇宮裡,令人勞累。」

符太續道:「可是鷹爺卻力勸我回來,說只有我,方保得住皇上的性命。」

出奇地,湯公公沒現出震駭的神色,點頭道:「鷹爺看得通透丨,」

符太奇道:「公公認同鷹爺的瞧法嗎?不過皇上剛痊癒的病,該與其他人沒關係。」湯公公低聲道:「皇上這場病,是給嚇出來的。」

符太曉得過關,湯公公已視他為同路人,閑話家常的說出心裡話。

見「丑神醫」瞪大眼睛,湯公公道:「皇上何曾經歷過這種事,對抗的更是他敬畏的母皇,那晚鷹爺指明須皇上親臨,方肯開啟玄武門,張相等別無他法,只好遣李多祚、李湛、王同皎等趕返東宮接皇上,當時皇上仍是太子。」

政變那晚的回憶,隨著湯公公的描述擴展。湯公公現在說的,是該夜符太不曉得的部分。

李顯來就是來,怎想過有轉折。

湯公公嘆道:「他們太不明白皇上了,見外面兵凶戰危,哪敢踏出東宮半步,當時他連韋後的勸說也聽不入耳。王同皎差些兒發瘋,向皇上陳大義,說出『先帝以神器付殿下,橫遭幽廢,人神共憤,二十三年矣。今天誘其衷,北門、南牙,同心協力,以誅凶豎,復李氏社稷,願殿下暫至玄武門,以孚眾望』。」

符太對王同皎是誰,「南牙」代表甚麼,不甚了了,卻不敢問,因不清楚「該否曉得」,例如龍鷹那混蛋的「丑神醫」認識王同皎,問一句立即露出馬腳。

符太道:「王同皎很懂說話,皇上如何答他?」

湯公公咕噥道:「義正詞嚴何用之有,皇上答他『凶豎誠當夷滅,然上體不安,得無驚怛!諸公更為後圖』。李湛還說甚麼『諸將相不顧家族以殉社稷,殿下奈何欲納之鼎鑊乎!請殿下自出止之』。公公當時在旁聽著,忙扶皇上出宮,又打眼色著他們扶皇上登馬背。唉!說扶是好聽點,該說抱才對。加上後來給武則天當面斥責,不准他送往干陵,不被嚇壞才怪,從此疑神疑鬼。幸得神醫回來,以妙絕天下的醫術治好皇上。會議後,皇上休息了半個時辰,醒來後好多了。」

符太乘機問道:「梁王降為郡王,怎會發生的呢?」

湯公公沒立即答他,端詳他好半晌,問道:「鷹爺有沒有提及他?」

符太裝出個思索的神情,實則想的是如何答湯公公才得體,又可多套點有關那大奸鬼的內情。道:「鷹爺說,早在姚崇和桓彥范到陽曲去見他,他便明言誅二張為小事,殺武三思才為首要之務,如太子登位後,武三思仍在,人人大禍臨頭,只是桓彥范聽不入耳。後來鷹爺就此警告張柬之,張柬之又自以為是,當鷹爺的忠言為耳邊風。」

湯公公動容道:「竟有此事!」

符太道:「此正為鷹爺能說動鄙人的原因,怕的是有人重施故智。」

「故智」,指的是武瞾弄得高宗身體日趨孱弱,沒法親政,致大權旁落在武瞾手上。同樣的情況,可出現在李顯身上,也不到外人干涉,唯一可阻止者,當然是丑神醫。龍鷹認為「丑神醫」責無旁貸,必須返回洛陽,合情合理。

符太成功圓謊。

湯公公滿懷感慨的嘆息道:「公公老了,再沒多少年可活,現今唯一的心愿,是在撒手西歸前,皇上仍活得好好的。庭經可玉成公公的大願嗎?」

從他改口稱自己為「庭經」,不單視他為同一陣營的人,且當他是自己人。

符太道:「這正是鄙人回來的唯一理由。」

湯公公仰望屋樑,唏噓不已的道:「禍福無常,就像張相等雖成功逼得皇上硬將梁王降級為郡王,豈知反加速他們的敗亡,因令皇上心生怨恨,更易被奸佞煽風點火。今早你也聽到皇上罵他們哩!」

符太現出原來如此的神情。

湯公公道:「告訴庭經一件事,在剛降級後三天發生的。監察御史崔皎密表進諫,彈劾武三思,皇上反而將其所諫之言盡告武三思。唉!天下哪有這樣的皇帝。」

連對李顯忠心耿耿的湯公公也這般說李顯,可知李顯的不堪。湯公公肯定還曉得很多同樣的事,只沒說出來吧!

符太問道:「小敏兒何時入宮?」

湯公公答道:「該是七、八歲的年紀吧!身世堪憐,好像是因上輩獲罪致被發配入宮,淪為奴婢。幸好她自小長得精靈可愛,故被皇后瞧中做隨身婢女。以皇后來說,對小敏兒算相當不錯,情況有點像武則天和鷹爺愛妾人雅的關係。」

符太輕鬆起來,至少在入宮的年紀上,小敏兒沒說謊。旋又感奇怪,為何自己因此如釋重負似的?難道在害怕找出小敏兒的漏洞破綻。

湯公公憐惜的道:「小敏兒有個怪病,就是深信自己的娘親一直跟著她、保護她和關懷

她,一個人時自言自語,眞奇怪皇后竟能容忍。」

接著道:「有得醫嗎?」

符太失笑道:「鄙人提起小敏兒,是向公公求教,該如何處理小敏兒。皇后送此大禮,有何意圖?可以起甚麼作用?公公卻問我能否醫好她的失心症。」

湯公公笑著答他,道:「只是順口一句,小敏兒確使人憐愛,而此正為公公來找庭經的主因,皇后是二度向庭經送出這沒男人拒絕得了的大禮,令公公更深信皇后走在武則天同一條危險的路上。上一次庭經拒絕了,今次卻受之無愧,公公疑心庭經變了是合理的,所以連明天都等不了,藉機來找庭經說話。」

符太心忖宮廷的鬥爭,比大明尊教時的複雜多了,規模百千倍的龐大,是空前的挑戰。道:「庭經肯受禮,是想能留下來,否則一道御命,鄙人又要出差去了。」

湯公公拍拍他肩膀,道:「公公不宜在這裡耽太久,找機會再和庭經深談。飯菜冷了,不阻庭經用膳。」

符太在書齋內,運筆疾書,沒想過的,愈寫愈對味,頗有欲罷不能之況。

敲門聲響。

符太掩卷,將首冊《實錄》藏在外袍的內袋,重新戴上面具,道:「進來!」

來的當然是小敏兒,怕冒犯他似的,怯生生的道:「二更哩!大人還不就寢?」

符太失聲道:「甚麼?我寫了多久?」

小敏兒來到他身旁,柔聲道:「大人寫了快三個時辰,晚膳後一直耽在書齋。」一邊說著,一邊為墨硯覆上蓋子,洗筆。

符太見她的目光在書桌上捜索,顯然在找尋他寫的「醫經」,取走寫下一天經歷的《實錄》後,桌面整齊迭著五大冊空卷,厚如高枕,卻沒一冊有揭開過、寫了東西的痕迹,難怪她在奇怪。

符太拍拍外衣,道:「收好了!」

另一手探過去,摟著她柔軟、充盈彈性、不盈一握的小蠻腰。道:「為甚麼還不睡覺?不是著你不用等我嗎?」

小敏兒立告嬌軀抖顫,一雙長腳發軟,「嚶嚀」一聲,倒入他懷裡,坐到他大腿上。

符太怎想過她這般不濟,原意非是和她親熱,只因想起她們當宮娥的,主子不睡,便要撐著眼皮子苦候,沒得休息,故而心生憐惜。

滿懷溫香軟玉時,小敏兒呼吸轉速,臉紅似火,一雙縴手纏上他的肩頸,螓首埋在他的肩膊去。

符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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