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章 天子視野

船隊在幽州城東北五十多里的懷柔泊岸,完成了悠長的旅程,標誌著「南人北徙」第一階段的工作功行圓滿,接著就是如何將人送出關外。從懷柔到山海關去,須橫跨檀州、薊州和平州,超過二十天的路程,由此可知是何等艱巨的任務,沒有軍方的協助,近乎不可能。幸好寒冬已過,又到春和日麗的日子,加上軍方準備充足,驢車、馬車齊備,大減旅途之苦。

也如方均所言,將婦孺送到平州北面、長城內渝水東岸的渝水屯田區乃軍方份內事,可是之後的運送卻不宜他們參與,否則如讓事情泄露,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雖可推諉於女帝,卻是非常不智。

龍鷹所在的鬥艦首先泊岸,八個人立即躍上船來。人人頭戴遮陽竹織闊邊帽,壓至眉頭,領頭者龍行虎步,神采飛揚。

龍鷹大喜迎上,握著那人遞出來的雙手,笑道:「臨淄王風采勝昔,看得小民心懷大慰。」

赫然是李隆基。

另一人落後李隆基兩步,笑臉如花,施禮嬌聲道:「商豫向范爺請安。」

其他人紛紛施禮問好,全為十八鐵衛的高手,包括頭子衛抗在內。

方均和劉南光忙趨前向李隆基請安。

李隆基含笑應對,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龍鷹,手握得更緊,雙目熠熠生輝,發自肺腑的道:「辛苦鷹爺哩!」

李隆基再不是當年的李隆基,充滿強大的信心,還透出某種有著強烈個人風格的氣質,舉手投足,魅力四射。

龍鷹鬆一口氣道:「沒想過你老哥來接船,給嚇了一跳。」

又道:「為何長了一臉鬍鬚呢?不是想扮小弟吧!哈!」

李隆基沒立即答他,轉向方均道:「立即卸人、卸貨,須在入黑前抵達漁陽西面的清平谷。」

方均領命下船,劉南光跟在他後面。負責載人三桅船的全為江舟隆的兄弟,沒有劉南光打點是不行的。

李隆基放開左手,用右手拉著龍鷹朝靠岸的一邊走過去,商豫和衛抗等知兩人有話說,知機的散往各方,保持警戒。

兩人來到船舷處,俯瞰船隻紛紛泊岸的情況,碼頭處雖聚集數百馬車、驢車,以百計的人員在忙碌著,可是一切井井有條,不現絲毫亂象。

李隆基這才放開他的手,倚欄四覽,悠然道:「為了完成鷹爺『南人北徙』的壯舉,我忙足半年,鷹爺現在看到的二十座碼頭是在這期間陸續落成,渝水那邊的屯田區亦花了大量工夫,安全至上,否則功虧一簣,會令人格外不服氣。」

龍鷹似瞧著最珍貴的東西般打量他,嘆道:「萬仞雨和龍鷹都沒有看錯人。」

李隆基迎上他灼灼的目光,道:「到了這裡,方明白我大唐的領土是多麼遼闊,是如何難以駕馭,才明白鷹爺的豐功偉業。然而要到得聞『南人北徙』的大計,方真的清楚鷹爺的為人和心胸。鷹爺問我為何長出一臉須髯,原因是希望可有始有終,親送這批逾萬的老弱婦孺出關。」

龍鷹皺眉道:「我有更重要的事須你老哥親自出馬。」

李隆基微笑道:「這個隆基明白。該花不了多少時間,我已擬定計畫,有信心在一個月內完成行動。」

龍鷹呆瞪他好半晌,終忍不住,問道:「你真的明白?」

李隆基啞然笑道:「鷹爺仍當隆基是那個被關在東宮內、不知人間何世的小子嗎?五年哩!學懂了很多事,因而猜到鷹爺現在需要的,是能影響朝政的人。這個人就是隆基,對吧!」

稍頓續道:「事實上我在這方面一直有做工夫,觸發我的正是鷹爺你,當來自『大汗寶墓』的大批珍寶送至隆基眼前,看得目眩神迷時,心中響起『財可通神』這句話。鷹爺的腦筋比隆基靈活多了,在那之前,我從未想過把金銀珠寶用於這方面去。」

龍鷹有些兒難以置信的道:「你老哥有過人的學習能耐!」

李隆基欣然道:「只有得鷹爺讚賞,隆基才真的心中歡喜。原來賄賂也是一門學問,送禮的對象?如何送禮?在甚麼情況下送出?送禮的手法?須精心策劃。大忌是顧此失彼,或使受禮者認為你另有居心,致弄巧反拙。」

鬥艦駛離碼頭,讓出泊位。

龍鷹注視著碼頭上卸人、卸貨的熱鬧情況,興緻盎然的道:「我沒想過可以這麼複雜,送禮不是交易來的嗎?以前二張賣官,是明碼實價的。」

李隆基道:「誰也可以這麼做,獨隆基不行,且不明智。我變賣了一半珍寶,得到大批黃澄澄的金子,超過萬兩。收買東宮的下人,用了近三千兩,打通所有關節,弄清楚他們主子的喜好,方才出手。」

龍鷹咋舌道:「變賣一半,竟可換回這麼多金子?」

李隆基惋惜道:「如非我急於脫手,可叫更高的價。現在歸道和他的兄弟到幽州來,我有足夠的財力讓他們家肥屋潤、安居樂業,少個子兒都辦不到。」

龍鷹道:「聽你老哥這麼說,想在新朝弄個一官半職,該非難事。」

李隆基道:「說易不易,說難不難,須瞧時機,欲速則不達。收買皇上和韋後身邊的人另一好處,是可以掌握最新的情況,不致藥石亂投。」

龍鷹嘆道:「我和朝廷現時的情況完全脫節,幸好有你頂上。你說的時機,指的是甚麼時機?」

李隆基道:「隆基須先就所知的,詳細稟上鷹爺,鷹爺方明白。」

龍鷹笑道:「你好像將我和你的身份掉轉了。」

李隆基發自真心的道:「隆基是由衷的佩服和尊敬鷹爺,特別在今次『南人北徙』一事上,大帥便說只有鷹爺肯這麼做,又辦得到。如讓這批熟悉中土的突厥人變成如喪家之犬的流寇,後果不堪設想,而那正是賊子楊清仁最希望發生的事。」

大帥指的是郭元振。

龍鷹瞧著從泊岸的部分船隻,魚貫登岸的突厥婦孺,個個歡天喜地的神情,心中安慰,道:「這叫『惻隱之心,人皆有之』,這種情操是超越國界和民族的,否則人將不配被稱之為人。好哩!要故事了!」

李隆基深吸一口河風,道:「皇上共有四男八女,屬韋後所生的有一男四女,一男就是慘遭殺害的李重潤,隆基的堂兄弟;四女是長寧、永壽、永泰和最小的安樂,包括已薨的永壽及遇害的永泰,現全從郡主封為公主。」

龍鷹訝道:「竟有四子之多,我只認識李重潤和李重俊,曾聽過另有一子,好像叫李重福。」

李隆基道:「李重福是次子,最不為韋後所喜,比她與李重俊的關係更差,遭到韋後的誣陷,據傳被幽禁起來,我卻猜已遭韋後殺害。」

龍鷹難以相信的瞪大眼睛,雖非其所出,可是韋後如此待之,已非心狠手辣足以形容,難怪李重俊厭倦宮廷的生活。

李隆基續道:「李重茂是第四子,自幼體弱多病,因不宜舟車勞頓,被留在房州。」

龍鷹嘆道:「李重俊危矣!」

李隆基道:「還遠未至輪到他的時候,而冊封李重俊為太子亦事在必行。」

龍鷹欣然道:「幸好有你老哥,否則如此複雜的情況,誰弄得清楚。」

李隆基道:「諸公主里,最得寵的是長寧和安樂,更是恃寵生嬌,亦是隆基除韋後外,籠絡的主要對象,現在和我的關係空前良好,因為隆基可以在她們有需要之時,提供她們最需要的東西。」

龍鷹抓頭道:「她們現在該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需甚麼?」

李隆基道:「要明其所需,先要向鷹爺道出朝廷內外的新情況。」

龍鷹問道:「鬥爭是否在第一天就開始?」

李隆基道:「正確點說,該是由皇上冊立韋妃為皇后,又追贈韋後亡父韋玄貞為上洛郡王,母崔氏為郡王妃而展開。在武三思慫恿下,韋後先是『垂簾聽政』,又千方百計擴大韋氏家天下的形勢,竟將乃父從上洛郡王改為邦王,建廟稱為『褒德陵』。」

「陵」為天子、皇后?太上皇或太后墳墓的名稱,連太子的墓仍不可稱陵,韋後肯定是僭越。

李隆基苦笑道:「對此皇上唯唯諾諾,是韋後的應聲蟲。鷹爺確有先見之明,曉得終有這麼的一天,令我李隆基沒有別的選擇。」

龍鷹道:「張柬之等如何應對?」

李隆基沉聲道:「張柬之等並非蠢人,看穿是武三思在背後搞風搞雨,集中力量對付武氏子弟,力勸皇上誅殺諸武,皇上充耳不聞。張柬之等退而求其次,請求降諸武王爵,皇上當然不許,此事仍在僵持里,張柬之等絕不肯罷休。」

龍鷹嘆道:「不罷休又如何?」

心忖張柬之現在會因漠視他的警告,悔不當初嗎?

李隆基壓低聲音道:「現時仍以張柬之一方佔盡優勢上風,武三思和黨羽,又或東宮的佞臣,由於新上場,仍備受舊勢力牽制阻撓,更重要的是兵權尚緊緊操控在張柬之等人手上,逼得急了,再來一次政變,非是不可能。所以我說情況未是急在一時,就是這個意思。鷹爺擔心的事,在短期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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