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無字天碑

火炬光照耀下,一對石碑矗立前方,東西對峙,若如兩尊高達二丈守護陵寢的天神,默默以它們獨有的方式,訴說主子們生前的豐功偉業。

這對石碑開創先河,分別代表唐朝第三代皇帝高宗李治,和至今為止中土唯一的女皇帝武則天,兩代君主,合葬一陵。

位於西側的屬高宗,為述聖碑,由七塊巨大石料組成,碑石節數合「日、月、金、木、水、火、土」的七曜,當年武則天親自撰文,李顯書寫,鑿刻後塗以黑漆,光亮奪目,共八千餘言,當然歌功頌德,隱惡揚善。

述聖碑東側為武則天碑,胖公公沒說出來的碑銘,終於揭曉,光光滑滑的沒半個刻字。武瞾可為高宗的述聖碑洋洋洒洒的撰寫八千言的長文,自己的碑銘卻不著一字,本身已有著難以形容的詭異,比之千言萬語,更能觸動觀者的想像。

通往帝陵的隧道在入黑前被徹底封閉,接著鋪以泥草,還原為山坡的部分,不露痕迹。

龍鷹、胖公公、符太、法明、席遙五人立在「無字碑」前,做最後憑弔,戰士守護四方,見證著這特別時刻。

明天,將有兵馬從「新都」長安開來,負起守陵之責。

直到此刻,武則天的「死訊」仍未泄出,來守護的兵員,還以為是一般正常的工作。這是基於龍鷹和代表李顯的張柬之的秘密協議。

女帝駕崩的時間,與二張的被誅只隔數天,很易予人女帝是給逼死或氣死的錯覺,於此新朝剛立,政治不穩之際,極不利新朝的施政,實非群臣所願。故此經商議後,李顯一方決定將女帝的死訊延遲半年或更長的時間才公布,期間以種種手段掩飾女帝過身的事實。此更為一石二鳥,可配合新朝從陪都洛陽遷返舊都長安的大規模行動,屆時李顯親自護送武則天的靈柩返長安,正式將之安葬干陵,讓女帝長眠於此。

這樣既沒違背女帝不準李氏和武氏子弟相送的命令,又在表面上讓李顯等盡了孝道,對天下萬民有所交代,不授人以柄。

故此龍鷹等的行動是於絕對秘密的情況下進行,先封鎖方圓百里之地,不容人進入,才在胖公公指揮下,迅速完成封陵之舉。

龍鷹審視著無字碑,嘆道:「難怪我想破腦子也想不到。他奶奶的!竟然是破碎虛空。」

符太道:「換過其他人,即使對著石碑仍想不到,或會猜是因聖神皇帝功德比天,故無人敢用文字表述。哈!」

法明合十低喧佛號,道:「善哉!善哉!是『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席遙捻須微笑道:「我卻道不知情者,會認為是聖神皇帝表現出君主的風度,將功過留待後人評說。」

龍鷹興緻盎然的向胖公公問道:「公公又認為其他人怎樣想呢?」

胖公公笑道:「公公的猜測沒你們般天馬行空,浮想聯翩,而是從實際或政治的方向去看。」

符太感到有趣的道:「公公指點!」

胖公公現出功成身退的輕鬆寫意,取出煙管,讓符太點燃煙草,深吸兩口,悠然道:「為高宗撰文的是聖上,現在夠資格為聖上寫銘的是李顯。當後人發覺則天碑上空空如也,稍懂現時形勢的,該認為問題出在『正名』和『定位』之上,因沒法決定聖上該稱帝還是稱後,致無法落筆。」

龍鷹拍額道:「外行人畢竟是外行人,沒法想得周詳。」

胖公公再吸一口,嘆道:「甚麼都沒關係哩!」

法明向龍鷹道:「本王將親自送公公往南詔去,順道看看滇池的風光,然後折返江南,過一段平凡而又絕不平凡的日子,靜待邪帝的好消息。」

龍鷹喜出望外,亦曉得法明與他持同一想法。

對付胖公公絕不容易,可是胖公公因處理女帝的「後事」,形跡已露,以台勒虛雲的智慧,又猜到與自己實難以善罷,交鋒是個早或晚的問題,該不會放過胖公公此一罩門死穴,只要出動高手如無瑕、楊清仁、洞玄子之流,不是沒有活擒胖公公的機會。法明來此一著,肯定粉碎了台勒虛雲任何手段。

胖公公欣然道:「僧王對公公很有孝心。」

接著向符太道:「小子又如何?」

符太道:「我本想送公公一程,現在有僧王出馬,再用不著我。自小我就有個心愿,就是獨自在大漠過一段日子,既是流浪也是修行。趁此機會,可以還願了!」

龍鷹皺眉道:「不是要去找拓跋斛羅吧?老子也有份的。」

符太一怔無語。

龍鷹道:「你還是先跟著我,到幽州後再說。」

符太聳肩做了個不在乎的姿態。

法明點頭道:「鷹爺明智。」

胖公公不用說,其他三人均為才智高絕之士,聞弦歌知雅意。

現在敵我形勢逆轉,龍鷹施盡渾身解數,險險保著女帝安然退隱干陵,但亦觸犯了帝皇其力能克主的天條。要對付龍鷹,在神都時辦不到,現時更辦不到,而唯一可辦得到的,是誅除龍鷹的羽翼,使他無牙無爪,難以造反作亂。如此思量下,手握重兵的郭元振由於與龍鷹關係密切,將首當其衝,一天不削他兵權,武三思、韋後之輩睡難安寢,以台勒虛雲的算無遺策,亦不會大意疏忽,假設龍鷹沒有應對之策,到木已成舟,噬臍莫及。

欲動郭元振這般的邊疆頭號重將,絕不容易,以張柬之為首的朝臣將激烈反對,亦恐惹起郭元振反撲之心,如因此惹來龍鷹,是弄巧反拙,所以非是短期內辦得到,特別於此韋後等急須鞏固勢力之時。可是一旦削掉張柬之等政變功臣的權力,遷返長安,那時再籌謀應付,勢失時機,陷於被動。故此若要做工夫,此其時也。

其次,「南人北徙」的計畫處於關鍵時刻,如火如荼,與北幫的私鹽交收,亦到了最後階段。以前因難以分身,由劉南光的范輕舟處理,在這個時刻,須以龍鷹換走劉南光,方不致因遇上北幫的龍堂堂主樂彥,立被揭穿。

胖公公提起煙管,深吸一口,徐徐吐出幾重煙圈,好整以暇的道:「永遠勿忘記一件事。」

龍鷹虛心請教。

胖公公在眾人聚精會神聆聽下,仍沉默好一陣子,方緩緩道:「我們的對手是台勒虛雲!」

人人動容。非是因胖公公這句話石破天驚,而是為胖公公以這種半賣關子的方式說出來,感覺特彆強烈。

法明、席遙和符太,對台勒虛雲的感覺遠比不上龍鷹的強烈和深刻,是因聞而未見,際此似完成了最艱難任務的當兒,雖不致忘掉他,也將其置之於腦後。忽然得胖公公提醒,如雷貫耳,才發覺確得意忘形,輕疏大意。

符太皺眉道:「在現時的情況下,台勒虛雲該暫時難有作為。」

法明也點頭道:「若他確信鷹爺到南詔去會嬌妻愛兒,理該不敢再來惹鷹爺。」

胖公公悠然道:「聽僧王這般說,知僧王對台勒虛雲從未作過深思,這是情有可原,因僧王的心神全投放往另一方面去,除非禍難逼至眼前。公公沒僧王的問題,自李重潤等三人被台勒虛雲害死後,一直在思索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龍鷹吁出一口氣道:「幸得公公提醒我,我確沒特別考慮他,而到得公公提醒的這一刻,仍沒法猜到他還可有何手段。」

胖公公微笑道:「先答公公一個問題,台勒虛雲深悉其他人弱點的本領,是怎樣培養出來的?」

龍鷹啞口無言。

他首次曉得台勒虛雲看重人性,又針對人性施治,是從弓謀處聽回來的。與台勒虛雲多次接觸交鋒、明爭暗鬥後,對台勒虛雲的認識日漸加深,知其對人性弱點的認識,已臻洞察無遺之境,自己如非鴻運當頭,早敗下陣來,不論文比武鬥,在政變前是居於下風,現在表面似是扳回劣勢,所以鬆懈下來,而此正為人性的弱點。

龍鷹道:「若要勉強找個合理的解釋,我會說是因台勒虛雲有著能抽離和隔岸觀火般的心態,故能洞悉人性。」

席遙有感而發的道:「只有局外之人,才能看清楚局內人的情況。」

法明思索道:「這說法雖流於空泛,卻很難找到更合理的解釋。」

胖公公微笑道:「你們盡朝難處想,公公卻是腳踏實地,直接簡單的去想,並擬定出應付台勒虛雲該持的正確態度,避免再一次被他算倒。」

月兒升上夜空,輝散著金黃的色光。

往上瞧去,干陵像一面大屏風,氣象萬千,崢嶸峭拔。

符太饒有興緻的道:「公公的話,總能發人深省,聰明有聰明的弱點,愚蠢有愚蠢的可欺,總結就是不論智愚,均有人性上的弱點。」

胖公公目光掃過四人,最後停留在龍鷹臉上,肅容道:「只有深悉自己人性上弱點的人,方有可能明白其他人,這套本領,是從自身開始,叫推己及人。」

四人瞿然動容。

席遙叫絕道:「公公的看法,一針見血。」

法明臉色變得凝重,沉聲道:「公公想指出的,是否台勒虛雲絕不犯我們認為他會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