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第十三章 兩個老妖

法明要殺的是廬陵王李顯。

此確為最簡單、直接和有效解決眼前困局的辦法。李顯一去,韋妃、妲瑪和武氏子弟都無所依附,太子之位重歸李旦,他見慣武氏子弟的諸般劣行,絕不肯與武三思之輩同流合污。

能否行刺成功,機會不大,但至少是存在的,憑自己的靈應,又熟悉東宮後苑的環境,只要法明製造出予他全力一擊的機會,而且李顯又非妲瑪,是不堪一擊的文弱貴胄。

他記起法明的毒煙彈,心動起來,兩個矛盾的念頭在心底里劇烈衝突。

這是個犧牲。

犧牲的是他的原則,他從來不對非是敵人者下殺手,而李顯並非他的敵人,今天才誠心誠意求龍鷹為他治病,殺他純粹出於政治上的考慮,不論動機和目的如何偉大高尚,仍是冷血殺人。

再深一層的去考慮,李顯的死亡,將破壞了由李隆基做救星,開展大唐另一盛世的計畫,在風平浪靜的情況下,長幼有序,繼承李旦者將是李隆基的大王兄或二王兄,絕非是他。

這個想法令他從難以抉擇的泥淖解脫出來,也不得不考慮法明的意圖,他肯這樣「幫忙」,會否是個陰謀呢?胖公公直到今天仍不信任他,因胖公公比自己更清楚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昨晚女帝來見他時滿懷思緒,追憶舊事,她龍心內轉動的或許是與法明同樣的念頭,分別在李顯是她的親兒。龍鷹能說服她,大半原因是她心軟了。

想到這裡,龍鷹心中冒起一股寒意,政治實在太可怕了。道:「本老怪今天大部分時間在東宮,我們想到的,妲瑪也想得到。現時東宮高手如雲,老子見過的有妲瑪、宗楚客和宇文世家的年輕高手,親衛大部分是來自各門各派的好手,在妲瑪等有心的防範下,我們是無機可乘的。大師姐的反應更是難料,我們或要偷雞不著蝕把米,吃不完兜著走。」

法明輕鬆的道:「既是如此,我閻皇便索性捧你老怪做皇帝,怎都勝過皇室的蠢兒們,且是一脈相承,天下仍是我聖門的天下。」

龍鷹道:「老子只當閻皇你在說笑,此事萬萬不可。唉!閻皇不想自己來當皇帝嗎?」

法明有感而發的道:「當皇帝只是盡對聖門的責任,何況本閻皇早失去機會,李顯回朝,改變了一切。只有在師姐的大力栽培和造勢下,或可能成功,但現在儘管師姐有這個心,卻已乏回天之力。再考慮一下宰掉李顯那小子吧!老怪既能接近他,殺他該是易如反掌,事後亦可脫身。」

龍鷹不解道:「這樣做對閻皇有何好處?」

法明道:「剛才我只是胡言亂語,事實上是師姐昨晚深夜親到僧王寺來找我,告訴我有關大江聯的事,並促我方閻皇念在同門之義,勿要毀掉你這個康老怪。」

龍鷹遍體生寒,他確是太天真了,沒想過法明是可輕易毀掉他的人,只要他一兩句話,立即保不住「王庭經」的身份。

法明盯著他道:「誰主天下,已變成聖門的內鬥,想不到竟有如小可汗、楊清仁、洞玄子、湘夫人、香霸、柔夫人般的頑強對手。現在我們是處於絕對下風,皆因敵暗我明,一朝李顯登上龍座,首當其衝的肯定是我方閻皇和一眾徒子徒孫,李顯早已明言,會為一向支持他的佛門討回公道。本閻皇不得不監視端木姑娘的行止,正因佛門唯她和老鬼賢首馬首是瞻。我還收到風聲,李顯一方的人有意請賢首從長安到神都來,在白馬寺說幾場佛法。」

龍鷹道:「僧王之位,怎及方閻皇般無拘無束,可任意縱橫?」

法明道:「一句話立即可以辦到。接二連三的挫敗,特別是席遙的背叛,一眾徒子徒孫早士氣低落,失去方向。但本閻皇亦沒想過要去振起他們的鬥志,然而本閻皇絕非意氣消沉,只是因有了全新的視野和方向。武功到了本皇這個層次,想突破幾是絕不可能,但有了目標後當然不同,所以乘機向師姐索《道心種魔大法》來看看。」

龍鷹心中暗懍,法明確懂打蛇隨棍上之道,以此做為不出賣他龍鷹的交換條件。

法明道:「勿要對本閻皇心生反感,換過老怪是閻皇,還有甚麼比破空而去,可令真正的閻皇亦動心?」

龍鷹諒解的道:「我們的大師姐有何話說?」

法明道:「她說出本閻皇最不想聽的話,就是讀遍上、下兩卷大法,於本閻皇不但無益,且有難以預測之禍,除非本閻皇能將『不碎金剛』散去,從頭練起,但仍沒法保證可以成功,否則自有聖門以來,不會只得向雨田和你康老怪能練成功。」

龍鷹道:「但當然她也說出了閻皇愛聽的話。」

法明微笑道:「你我不愧聖門碩果僅存的兩大妖人,彼此知心。師姐告訴我,對仙門之法,已有一定心得,離開前會盡傳於我,並保證本閻皇不會失望。」

龍鷹糊塗起來,法明因著更遠大的目標,該不會與自己抬杠,問題在他該如何對待法明,他正是花間女的殺師仇人,自己還曾答應過她殺法明。但看他言笑晏晏的模樣,怎下得了手?且自己心知肚明,根本沒把握破他的「不碎金剛」。

心有所思,忍不住衝口而出道:「為何要殺侯希白?於你有何好處?縱然得到《不死印法》,仍不可能從中得到任何好處,情況一如任閻皇去看《道心種魔大法》。」

法明愕然道:「你在說甚麼?侯希白是師尊明言不可碰的人,本閻皇尊之敬之還來不及,怎會去殺他?於我有何好處?」

龍鷹難以相信的道:「不是你,誰人有此能耐?更缺乏動機。何況侯希白死前,還寫下『明空是女』四字,『女』該是『綰』字的偏旁。」

法明現出凝重神色,道:「除此之外,尚有別的證據嗎?」

龍鷹道:「還有是他致死的傷痕,似是被頭髮抽擊而成。」

法明淡然道:「也可以是洞玄子的拂塵,對嗎?」又恍然道:「難怪康老怪與人設計殺問常,那個女的就是侯希白的弟子,想不到一向只收男徒的『花間派』竟有女傳人,且是這麼出色的高手。如非練成『不死印法』,怎殺得了問常?」接著皺眉道:「曾殺死你的女刺客便是她,對嗎?」

由於說的全是絕不可傳開去的機密,兩人移至洛水南岸的坡底,以束音成線的功法交談。

龍鷹又喜又驚的道:「真的與閻皇無關?」

法明哂道:「康老怪為何忽然變蠢了?不過其中亦透露出非常重要的訊息,更顯示台勒虛雲的智慧,臻達鬼神難測的層次。整個刺殺行動計中有計,只是欠缺運道。」

龍鷹道:「本老怪因不用找閻皇報仇致沖昏了頭腦。何謂計中之計?又透露出甚麼訊息?」

法明注視駛過的一艘風帆,目光隨之移動,緩緩道:「關鍵處在於白清兒,在聖門裡,沒人比她更了解師尊,曉得師尊肯將《天魔訣》歸還陰癸派,立知師尊絕非引退,而是另有更遠大的鴻圖偉略。到師姐與高宗共同執政,或許仍未惹起她的警覺,可是當師姐將刀鋒指向聖門諸系,且對諸系了如指掌,每一擊均像能拿著毒蛇咽喉的位置,白清兒終於醒悟到師姐是誰,當然苦無實證。在這樣的情況下,唯一揭破師姐秘密的方法,是由天下間最有資格揭破她的人說出來,而且沒人會認為是誣毀她,那時想天下不亂,難矣哉!」

此人正是侯希白,他是魔門裡最德高望重的人,「少帥」寇仲和徐子陵的生死之交,不論於黑白兩道,又或朝廷,都有至高無上的地位,無與倫比的影響力。

他的死訊,至今只有限的幾個人曉得,尚未流傳江湖。

龍鷹深深思索。

法明道:「如果是由本閻皇出手,會告訴他婠婠是我的師父,武曌則是師姐嗎?殺不死他時怎麼辦?這麼大的漏洞,竟看不到?康老怪你是怎麼混的?只有當白清兒現身他的眼前,使侯希白記起師尊曾帶過一個叫明空的小女孩,到長安赴與徐子陵的十年之約。在那一刻,侯希白像從一個夢裡醒過來,明白我們兩個老傢伙的大師姐為何要掃蕩聖門,掃蕩得如此痛快淋漓,明白了一切,遂於死前寫下『明空是婠婠的女兒』這句話。該仍有下文,只恨第一句未寫完便一命嗚呼。」

龍鷹不解道:「這麼說,白清兒和洞玄子該是故意放他逃走的,怎會下這麼重的手,一句也寫不完?」

法明道:「你這個問題,天下間只師姐和我可以答你。侯希白始終練不成『不死印法』,但他以畫道入武的功夫,確是武林一絕,在聖門內亦是前無古人。照我猜,圍攻他者肯定不止白清兒和洞玄子兩人,至少該還有個像楊清仁般的高手,方有可能重創他。對付像侯希白般的高手,是沒可能拿捏分寸的,傷勢輕重,絕非圍攻他者的主觀願望可以決定。而重創他後,三人必暗躡他身後,除需肯定可藉侯希白的臨死遺言指證師姐外,還要謀得侯希白由『邪王』石之軒親筆寫下來的《不死印法》,這是白清兒的心愿。當年楊虛彥和她在船上歡好時,侯希白在寇仲和徐子陵的協助下,偷去了楊虛彥的半截《不死印法》,令她在數十年後,仍耿耿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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