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第八章 水軒絕色

花簡寧兒的死亡,是龍鷹生命里的分水嶺,他的過去,也隨著她化作飛灰,過去了才曉得是何等值得珍惜,但已一去不復返。

初抵神都,他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不論內外,事事新奇。魔種經花間女之手給死亡「啟動」,令他變得神通廣大,魔力無邊,面對的是獲得新生的自己和如夢幻般的神都金粉之地。一個在荒谷小屋獨居五年的鄉下小子,一躍而為大周女帝的國賓,還入住上陽宮最美麗的甘湯院,得到了宮內最動人的俏宮娥人雅,出入宮禁,前呼後擁,過著充滿刺激和驚喜的生活。

太平公主、夢蝶、端木菱、狄藕仙、美修娜芙、閔玄清、花秀美,一一闖進他的生命里,造成他多姿多采、無限美好的生活。更有兩個好兄弟萬仞雨和風過庭,陪他奔南闖北,縱橫塞內外,人生仿如一場遊戲。

從席遙處曉得「仙門」之秘後,生命添加了無限的可能性,向他展示了密藏於迷霧裡的真面目。

彩虹和玉芷的遇害,是他人生第一次遇上重挫,但那是無可奈何的,他處於無能為力的境況。但是花簡寧兒卻是不同的,他本有阻止的能力,可以選擇,但在大局為重下,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玉殞香消,所以打擊特別沉重,甚至永遠沒法復原過來。

他很想找個傾訴的對象,將心中的苦楚宣洩,最佳的人選是仙子,她不單是他仰慕的女子,更是最能明白他的紅顏知己。

不論在東北與孫萬榮爭雄鬥勝,高原上下與敵周旋,在南詔死守風城,總有種順性而行的痛快。可是在此洞庭湖西岸密藏秘地的王國內,過去行之有效的一套再派不上用場。大江聯的問題,絕不能純憑武力來解決,且是敵我難分。他本來的目的是一意顛覆大江聯,但對方亦反過來顛覆他內心的世界,是一把兩邊鋒銳的利刃。

到此不過是十天許的光景,他的心境已出現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情緒大幅波動。在這裡待得愈久,愈感覺到小可汗的了不起,只有他才能將這麼多桀驁不馴的人集合在一起,為某一目標努力。他對墨家的看法,更是一針見血。墨翟的理想非是不好,卻漠視了只顧私利的人性,任何和民眾意欲相冰炭的思想系統,是斷難進駐要津的。

墨翟死後,墨家再沒有偉大的領袖繼起,且於秦時分裂為三派,各自以為是正宗,不相上下,互相傾軋,終至式微,只沒想過還有如高奇湛般的傳人。

春秋戰國時代四大顯學,是儒、墨、道、法。法家在秦朝有過最光輝的時代,被推行至「毫髮無遺憾」,惟其如此,形成「繁刑嚴誅,吏治刻深」,使人民苦不堪言。「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秦朝的雖曇花一現,亦令法家此後永負惡名。

道家在漢朝武帝前的六、七十年,進入全盛時期,文、景二帝,均以黃老之術治國。但在外族窺邊、聚強亂法,而國力既充,百廢待舉下,「為者敗之,執者失之」,無為勝有為的國策再不合時宜,大儒董仲舒就在這關鍵時刻,向武帝獻上奠定「獨尊儒術」基礎的《天人三策》,武帝立即把太常博士里非是治儒術五經者,一概罷黜,將儒家以外的諸家,列為外道,聖門諸系更是首當其衝。至武曌竊國,仍要墨守儒家君臣父子的那一套,可見儒家思想是如何深入人心,難以動搖。

現在小可汗施行之政,是遊走於儒、道、墨、法之間,導航的是他對人性的深刻認識,可是一旦換上另一個識見較淺的人,肯定行不通。不是撥亂太過,就是放任失控。武曌的內法外道,是否更切實可行呢?

他繞著湖岸,從北城步往南城,遇上的人,都加穿棉袍外衣,天氣明顯轉涼。

羌赤和復真在城門外等他,這是昨晚約好了的。

復真哭喪著臉道:「我送翠翠迴風月樓了。」

羌赤同情的道:「我陪復真一起去,翠翠哭得很厲害,我也差點陪他們掉淚。」

龍鷹心忖若連這等小事都辦不來,怎配稱魔門邪帝?問雙目紅腫未消的復真道:「你現在有多少兩金子?」

復真慘然道:「半兩都沒有,到風月樓去花費很大。」

龍鷹道:「我有便成。」

羌赤道:「復真很難解釋為何忽然有大筆的財富,一個不好還要受重罰。十五兩不是個小數目。」

龍鷹分析道:「若能逼得花俏娘降低贖身的價錢又如何?例如只需再付五兩黃金,便可接翠翠回家。」

復貞嘆道:「贖身價一經議定,是不容修改的。」

羌赤勸道:「你還是多練功實際點,有范爺助你,沒可能的也變得有可能。」

復真苦著臉道:「經過昨夜與翠翠的恩愛,我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羌赤色變道:「你不是和翠翠好過吧?」

復真道:「我怕犯禁已死忍著,但翠翠卻不顧一切要將身體交給我。唉!」

羌赤道:「她肯定是受到春藥的影響。」

復真道:「藥力早失效了,她和我是真心相愛。」

龍鷹道:「失效也要當做沒失效,才可將責任推到夫羅什身上。他奶奶的!我現在要去見一個人,要他賣面子給老子。」

龍鷹叩響門環,片刻後有人出來應門,有點睡眼惺忪的模樣,聽到他找的是莫玉盟,登時醒過來,定神打顯他,換上恭敬神色,道:「大爺不是范爺嗎?」

龍鷹雖是過目不忘,卻記不起見過他,心忖你曉得老子是誰便好辦,客氣的道:「麻煩老兄給范某通傳一聲,說是有一件小事。哈!」

漢子忙道:「小人叫榮深,請范爺進來稍待一會兒,小人立即報上去。」

龍鷹暗喜,因為找到香霸和吃閉門羹的機會是一半對五成,隨他進入因如閣,在轎廳坐下。

聽著榮深足音遠去,龍鷹豎起耳朵,最接近轎廳的幾個水榭賭軒靜悄無人,冷冷清清,顯然連打掃的準備工夫也未開始,更不要說開門做生意。現在剛過未時,還有個許時辰才日落西山,因通宵營業故需在白天睡覺的閣內人員,當然仍在倒頭大睡。

他追蹤著榮深的腳步聲,直至消失在內院深處,心中記起武曌天下無一物不是波動的說法。以悟性論,女帝或許比他和向雨田更高一籌,至少龍鷹自己便沒法從《道心種魔大法》領悟出這個道理來,向雨田亦沒有提過這個可能性。實是厲害至極點的心法。

他記起此事,並非偶然,而是被高奇湛觸發。高奇湛是第一個說出對魔氣看法的人,其精緻處可穿透他墨家更精守勢的氣牆,且完全不明白能穿透的原因。

假如萬物均為波動的說法是正確的,那他玄奇神秘的靈覺,看似神通廣大,事實上只因他五官感覺的「波動」比常人更精微、更速和更短,故能遠勝常人,合而成就他超越任何髙手的靈應。

經死亡啟動後,魔種與他開始融合,使他的感官能以另一層次的方式運作。以視力論,動作愈慢,看得愈清楚,而任對方如何快速,在一般人眼中迅比魅影,但落在他的魔目里,因他目光的「波動」比其他人都快上十倍或百倍,相對下便變慢了,被他明察秋毫。而因他的目光的波動更強勁和迅快,故可以看得更遠更清楚。

這個想法,令他對自己有全新的認識。

他的魔氣,正因是最精微和短促的波動,故能穿透高奇湛劍氣形成的「勢壘」,令他應付得非常吃力。

輕巧的足音傅來,龍鷹腦海內泛起上次貼身奉侍他的兩女之一,秋靈健美的俏影,不由心中一熱,曉得自己絕不介意再見到她,暗罵自己好色。

不一會秋靈挾著香風,幾是撲入他懷裡,坐到大腿上,二話不說的獻上熱辣辣的香吻,她身穿便衣,不施脂粉,透出少女的青春秀氣,比之那晚的刻意打扮,花枝招展,對龍鷹更具誘惑力。

雖未有合體之緣,但兩人已是「老相好」的關係,只差龍鷹肯否再進一步,那種曖昧的感覺,格外銷魂。

「掛死秋靈哩!還以為永遠再見不到范爺。」

龍鷹一半是扮做受到「種玉」媚法的影響,一半是真受不住女色引誘,一邊聽著她在耳旁的嬌聲軟語,一邊兩手使壞。提醒道:「秋靈來帶我去見大老闆嗎?」

秋靈臉紅耳赤的嗔道:「我不依呵!」

正事要緊,雖說給香霸看到秋靈的模樣沒有關係,但像秋靈般的動人女郎,玩火者隨時會惹來焚身之禍,連忙收手,摟著她站起來,扶她立穩。

秋靈在他肩頭狠咬一口,用可以「謀財害命」的幽怨眼神橫他一眼,垂首道:「范爺請隨奴家來。」

秋靈領他經過小撟,抵達建在湖水上一座精緻的平房水榭,龍鷹訝道:「我是要見你們的大老闆呵!」

秋靈大奇道:「范爺仍未進去,怎知見你的不是大老闆而是柔夫人?」

龍鷹心中叫苦,自己總會在無意間泄露底細,幸好是秋靈。旋又想到秋靈很有可能如康康般之於湘夫人,是她們一手訓練出來的出色傳人,根本不是因如閣的普通女侍,而是特別調派來對付他的。豈敢怠慢,忙笑道:「我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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