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第七章 大奸大惡

龍鷹不悅道:「你為何不直接去問寬公?招攬小弟回來的,是寬公而非夫人,我是否該算是他的屬下呢?我雖是出身黑道,但這點江湖義氣仍是有的。他奶奶的,老子受夠哩!」

湘夫人花枝亂顫的笑道:「想不到你這麼大脾氣,人家只是想聽你胡說八道吧!絕無要你賣主求榮之意。」

龍鷹悻悻然道:「這種事也可拿來……唔!」

湘夫人獻上朱唇,重重吻他一口,雖沒有丁香暗吐,但時間卻比上一次輕吻延長了。

唇分。

湘夫人媚態畢露的道:「徒兒的氣消了嗎?」

龍鷹見好就收,在現時的情況下,生氣也要恰到好處,方能配合范輕舟特殊的身分。小可汗想收買他,須多花點氣力。此女的奸計層出不窮,他龍鷹如果輕易屈從,不單會令她看不起自己,如給她放風聲出去,讓寬玉一方曉得,他將變得孤立無援。

馬車駛進敞開的堡門。

四周暗黑下去,原來進入了長達五丈的方形門道,可見主門樓的雄偉。

龍鷹仍未有機會看清楚門道的結構,湘夫人撲了過來,雙手水蛇般纏上他脖子,獻上再沒有保留的熱吻,整個河原區的動人事物,盡聚在此吻之內,親得他似已著火焚燒,忘掉兩唇糾纏不休外的任何事物。

循著往上盤旋的石階,走了至少百多級,終抵汗堡最高點的望台。隨湘夫人進入這個汗堡里的汗堡後,經過層層疊疊,以廡廊、廣場、平台和過道連接的建築組群後,終抵位於整個汗堡大後方,高起達三十丈名為「觀日」的主樓堡。

觀日樓背靠山脈主峰,前臨朝下延展汗堡的大小樓房,以及其外平疇萬頃、沃野千里的湖濱平原,左右則奇峰絕壑,飛瀑流雲,林木深秀。雄偉博大的汗堡,與周遭的環境,匹配得天衣無縫。

湘夫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輕柔的道:「小可汗每天清晨,都到觀日台來看日出。」

跟在她身側,步入一個廣闊三丈,除了一組几椅外,便是掛在兩邊牆上做裝飾的各式兵器,此外再無他物的廳堂。對著入口的另一邊,是另一道門。兩個作親衛打扮的武士,把守門旁,向兩人舉手致禮。

龍鷹的鼻端仍充盈著湘夫人沁人心肺的氣味,他們始於門道,終於門道的熱吻,短暫甜美,仍是縈迴心湖,觸動了深心某一神秘處所。她的香唇,灼熱火辣,既溫柔又狂野,似是再沒法壓抑芳心內澎湃如海濤般的情緒,如果這是媚術能予人的錯覺,那天下間怕再沒多少個可抗拒她的正常男人。

侍衛拉開通往外面半月形高台的門。

一個古怪的想法,忽然取代湘夫人,佔據了龍鷹的思緒。在與杜傲一起生活的少年時代,對將來要幹什麼浮想聯翩,卻從未想過會變成如刻下般的一個人,只要行差踏錯,就可帶來影響塞內塞外,牽涉不同民族數以千萬計的人的禍福。就在這道門外,不論智計、武功和影響力,均是可與他相埒的超卓對手,而跨過門檻後,他便要與他正面交鋒。

那會是怎麼樣的一番情景?

湘夫人收斂多了,正容道:「他在外面,妾身在這裡等待范爺。」

大門在後面關上,半月形的大望台外是廣袤的虛空,延展無限,一人正倚欄俯覽,聞聲緩緩轉身,面向龍鷹。

他的高度及得上龍鷹,驟眼看去,不知情或眼力低者,會把他當作一個文弱、瀟洒的書生,但落在龍鷹的銳目,卻感到他似嵌進了背後的天空去,不但變成了天空,而天空亦變成他。不但無從揣測其深淺,更難以掌握到任何可攻擊的空隙破綻。如此可怕的觸感,他只從武曌、法明或席遙處遇上過。

台勒虛雲輪廓分明,儀容俊秀,一襲漢人的青衫,像汗堡般樸實無華,算是好看,白皙清瘦,嘴角掛著一絲笑意,看年紀不該超逾四十歲,絕不像覓難天魔神般的魅力四射,又或萬仞雨的豪雄慷慨、風過庭天生的洒脫不羈,可是他的一雙眼睛,卻令他變得獨一無二,怎麼都沒法貼切形容。

龍鷹看他的第一眼,完全被他的眼神吸引,其他一切再無關重要。

那是一雙看破了一切的眼睛,在深邃里閃動著智慧的芒采,對周遭的大千世界,既倦怠又眷戀,使他整個人散發著似是與生俱來的憂鬱。從他身上,你絕沒有可能聯想到征服和殺伐,偏是龍鷹曉得至這一刻的半輩子,沒有人比他更難應付。

他不但不像是個力能顛覆天下的陰謀家,更似是個浪跡天涯,仿如無根浮萍、沉思憂鬱的吟遊詩人,不疾不徐地隨命運四處飄泊,不問世情、隔岸觀火,而明知他非是如此,龍鷹仍揮不掉這種對他的奇異觀感。

他究竟是個欲爭霸天下的野心家?還只是個深刻的個人主義者?

直至看到他,龍鷹方真正明白花簡寧兒的心意。她曾失控的愛上了眼前離奇莫測的人,甘願為他做任何事,但因遇上龍鷹,終於從小可汗的愛情魅惑蘇醒過來,夢碎情傷,既不忍看著族人被他戕害,也不願與他公開衝突,所以一意尋死,採取了如此不智的行動,亦只有死才能了結她的傷痛。

「歡迎!歡迎!輕舟請到我這處來。」

他的聲音低柔喑啞,但每字每句,都投注了足夠的感情,有著令人難以懷疑的誠意,頗有嗓子愈是磨損破碎,愈是誘人對味的感覺。

龍鷹不敢怠慢,敬禮道:「輕舟見過小可汗。」

那天在二帥壘,躲在高牆上看他的凌厲眼神,絕不是來自眼前的小可汗,而是另有其人。因為如看他的是小可汗,他絕對察覺不到。

愈走近小可汗,愈感到他無影無形的氣場,換過一般所謂的高手,保證一無所覺。

他在偵測小可汗,對方亦在摸他的底,一切自然而然,並不包含敵意。

小可汗雙目閃過驚異之色,顯然察覺到龍鷹的異乎尋常。

如果可以選擇,他或會選不與台勒虛雲碰頭,但當然要曉得他是如此超乎眾生的可怕高手,比之寬玉的高深莫測,又要更上一層樓,就是與天地渾為一體。

龍鷹的魔種,則為徘徊於生死之界的異物,透過道心來接觸這個人間世,不論小可汗如何高明,亦只能掌握他的小部分。

首度交鋒,難分勝負。

到龍鷹離他十步,小可汗趨前而來,與他緊擁一下,沒有像法明般乘機試探他的內氣,放開他後,挽著他直抵望台石欄,親切的道:「看!」

龍鷹極目遠方,朝陽剛從水平處升起,彩霞萬道,映照著的洞庭湖一隅,仿如小片光滑的明鏡。

龍鷹深吸一口氣道:「我的娘!真美!」

台勒虛雲啞然失笑道:「只看輕舟美景當前,禁不住喚娘,便知輕舟真情真性,難怪夫人怎都不肯相信你曾是黑道強徒。」

龍鷹奇道:「喚娘與真性情有何關係?對我來說,只是一句俗話。」

小可汗微笑道:「就是那麼簡單嗎?最平常不過的事物,往往能顯現最深刻的道理,在出娘胎之前,陪伴我們的是娘的心跳和呼吸聲,出娘胎後我們似是忘記了,事實上仍深藏在我們心底里。」

龍鷹動容道:「還是首次聽人這麼分析『我的娘』背後的意義,真是我的娘。」

小可汗失笑道:「輕舟確是個有趣的人,說到『意義』,輕舟可有失落的時刻,感到人世了無生趣,更不知活著有何意義可言?」

龍鷹投進范輕舟的腳色去,點頭道:「最失意的一段日子,是給人無情拋棄,天地像失去了所有意義,不知為何目的而活,只懂用酒來麻醉自己,想減輕心中的痛苦,豈知愈飲愈愁。他奶奶的!」

小可汗欣然道:「只看輕舟在我面前侃侃而談,便知你膽識過人,不懼權勢,你可明白自己為何會變成專事黑吃黑的強徒嗎?」

龍鷹打從心底生出敬意。此人識見之高,已達驚世駭俗的地步,從他一句「我的娘」,引申到自己成為黑人物的原因,絲毫不落俗套,假如他一開始便著意說服自己加入他陣營,怎可能如現在般每字每句,均能引人入勝,使他生出想聆聽下去的渴望?

道:「這也有道理可說的嗎?我又不是名門大派出身,想混出名堂,只好不擇手段,我又不想去害人,故找黑道的人開刀。」

小可汗從容道:「輕舟正說出其中關鍵。一個安定的社會,大多數人都可安分守己,甘於自己的身分和位置,只求三餐溫飽,有瓦遮頭,娶妻生子,雖然免不了每一天都大致上是昨天的重複。但亦有一小撮人,處於邊緣的位置,既不能循正途進入朝廷的權力架構,亦自知沒法靠正當做生意而飛黃騰達,但又不甘心屈居人下,遂鋌而走險,冀望可一朝致富。說到底,便是要出人頭地,創出不比他人遜色的功業。輕舟的目光始終離不開極目所見最遠處的洞庭湖,便知輕舟心中的夢想,並不局限於眼前所擁有的。」

龍鷹一怔道:「看遠看近,背後竟亦有道理嗎?」

小可汗淡淡道:「遠或近,意義上並沒有明顯的分野,分野在你的心內。在你失戀的前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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