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第三章 卧底之痛

龍鷹在花簡寧兒身旁坐下,兩天不見,她竟清減了少許,也有點憔悴。

花簡寧兒道:「我是來道別的,今晚我會離開總壇,到外面去。」

龍鷹訝道:「是不是我多疑,為何我感到寧兒的語調里,似帶著生離死別的味道?」

花簡寧兒現出一絲苦澀的表情,柔聲道:「沒有那麼嚴重,不過外面的形勢的確非常吃緊,你見過的金沙幫大龍頭格方倫,他的堡寨在十一天前被大周軍突襲,手下兒郎傷亡殆盡,格方倫則不知所終。如果下手者中有龍鷹在,說不定格方倫亦難逃被生擒活捉的厄運。」

龍鷹故作驚訝的道:「龍鷹?」

花簡寧兒嘆道:「你沒可能未聽過他的名字,他目前是我族最可怕的敵人,去到哪裡,便將哪裡鬧個天翻地覆,任我們布下天羅地網,他仍可來去自如。最大的問題是我們對他的出身來歷近乎一無所知,遂不知如何定計。而不論沙場上的決勝雌雄、江湖上的獨斗群毆,從沒有人能奈他何。最近他和戰友萬仞雨、風過庭到了南詔去,竟將整個雲南高原的形勢扭轉為有利他大周的局面,現在又將金沙幫連根拔起,使我們面臨自創立大江聯以來,最嚴重的挫敗,遠則動搖我們的不朽大業,近則對我們的財政構成壓力,小可汗或許要從你處調入資金。」

光是她肯向自己透露大江聯的現況,便知她再不懷疑自己的身分。在這方面,她的感覺會比其他人深刻,因為正是她忽然找上「范輕舟」,而自己則剛巧可給她找上。

龍鷹忙道:「只要我力所能及,多少錢都沒有問題。現在外面風頭火勢,一動不如一靜,還是留在這裡好。」

花簡寧兒道:「龍鷹返回神都後,大周朝立即出現天翻地覆的變化。同時我們又在一次行動上吃了大虧,損失了十多個六壇至七壇的好手,這是一時間沒法彌補的損失,使我們實力驟減。最近武曌忽然向嶺南頒下禁止奴僕買賣的敕令,看來尚有後著。但這仍不是我們最擔心的,最怕的是她將大江聯打為叛逆,雖非致命,但勢會重重打擊我們公開活動的能力。」

龍鷹心中大懍,花簡寧兒所指吃了大虧的失敗行動,指的該是刺殺李顯一事,這批被犧牲的突厥高手,正是小可汗剪除突厥人的陰謀中的關鍵部分,令寬玉手上可用的高手,所余無幾。

夫羅什欺到復真頭上來,背後的原因非是表面看般簡單。

大江聯由明轉暗,應是輕而易舉的事,根本不懼被列為叛逆。龍鷹問道:「寧兒是到金沙江去?還是要到嶺南去?」

花簡寧兒道:「現時大周軍在金沙江一帶,大舉搜捕金沙幫眾,到那裡去實難有作為。嶺南已成我們最重要的地盤,幸好在那裡,我們有能與龍鷹一較短長的人在主持大局。」

龍鷹擔心的道:「你究竟要到哪裡去?是奉命行事?抑或私下的行動?」

花簡寧兒伸手撫上他臉頰,歡喜的道:「終於體會到輕舟對我真心的關懷,起始時你是一心玩弄人家,寧兒則是恨你入骨,現在雙方都怕已弄假成真。」

龍鷹見她真情流露,反生出不祥的驚怵,執著她的柔荑,沉聲道:「不要去!」

花簡寧兒訝道:「你曉得我要到哪裡去嗎?」

龍鷹差點衝口說出是房州,幸好腦袋比任何時刻更清醒,嘆道:「因為我感覺到你此行有很大的風險。」

花簡寧兒堅持道:「我不走這一趟,會睡不安寢。在湘陰與你歡好,令寧兒度過了最動人的一個晚夜,還有種似從桎梏解脫出來的感覺,想到了以前沒想過的事。放心吧!寧兒會小心的哩!」

龍鷹更感不妙,她的桎梏,大有可能指的是小可汗對她身心的控制,當她將對小可汗的迷戀,轉到自己身上,遂清醒過來,愈發感覺到房州刺殺行動的慘敗,原因耐人尋味。但直到此刻,他仍想不到事過境遷後,她到房州去有何作用?可以查出什麼事情來?

他苦在沒法直言無忌,花簡寧兒對本族的忠心是無庸置疑的,如被她察覺自己的可疑,後果難測。

花簡寧兒從他的緊握里,抽回縴手,輕輕道:「我會在一個月內回來,捨不得你嘛!」接著猶豫起來,欲言又止。

龍鷹暗嘆一口氣,知道她終於察覺到風險。道:「寧兒想說什麼呢?」

花簡寧兒凝望著他,緩緩道:「我可以信任你嗎?」

龍鷹探手將她摟個結實,重重吻上她香唇,突厥美女熱烈反應,他卻生出肝腸欲斷的悲哀。

唇分。

龍鷹盡最後的努力,道:「你如此離開總壇,不用先得上頭批准嗎?」

花簡寧兒嬌喘著道:「我擁有自由出入的權力,不用請示任何人。」

龍鷹雙手捧起她吹彈可破的臉蛋,語重心長的道:「可是你忽然私下離壇,定會驚動上面的人。」

花簡寧兒嬌軀輕顫,雙目射出不解之色,道:「你似是真的曉得人家去幹什麼。」

龍鷹痛苦得差點哭出來,明知她正身處大江聯派系鬥爭風暴的風眼處,偏是沒法阻止。嘆道:「我只是從你身上,察覺事不尋常。」

花簡寧兒垂下目光,以蚊蚋般的聲音道:「如果一個月內,見不到寧兒回來,你去向寬公為寧兒傳一句話。」

龍鷹一怔問道:「什麼話?」

花簡寧兒用力抱緊他,湊到他耳邊道:「告訴他,我們和大汗,已中了奸人之計。」說畢,堅決地離開他的懷抱,不顧去了。

花簡寧兒離開後,龍鷹心情低落,表面還要裝做若無其事,與眾女言笑如常。

他矛盾至極。

大江聯的內鬥,本該是對他有利無害,現在他不單心系花簡寧兒的安危,還為以寬玉為首的突厥人擔心得要命。

花簡寧兒說得出小可汗或會從他處籌錢應急,又從小可汗處得悉他一一通過身分測試,可見她和小可汗仍保持親密的關係和接觸。房州的刺殺行動,花簡寧兒該是在旁協助和安排者之一,但因當時迷戀小可汗,一時間並未生疑。到心神轉往龍鷹身上,仿如從一個夢中醒過來,再不盲目信任小可汗,對行動的失敗生出疑問,甚至直接質詢小可汗,卻得不到令她滿意的答案,遂興起親自去查探的念頭。

小可汗收到她擅自離開的消息,會如何反應?

想到這裡,他恨不得立即去追花簡寧兒,但當然萬萬不可。

他不再猜想下去,吩咐康康,如羌赤和復真來找他,告訴他們會於申酉之交,在南城四子橋與他們會合,便逕自離開飛霞閣,步行往南城。

焦慮像火一樣灼燒著他,愈想得多,愈為花簡寧兒擔心。離開飛霞閣,他至少可得到靜心下來,獨自思量的空間。

以小可汗算無遺策的智計,像房州刺殺這樣大規模的行動,是很難抓著他的辮子,即使像烏素般親歷其境,也是止於懷疑,沒有實據。花簡寧兒亦沒有辦法查到全面的真相,因為任何行動的失敗,都牽涉到種種不測的因素和微妙的情況,要把這些情況弄個水落石出是不可能的。但在大江聯兩派系鬥爭處於白熱化之際,只要花簡寧兒掌握到任何蛛絲馬跡,例如為何會泄漏風聲,讓房州方面能布下陷阱,便會藤牽瓜、瓜牽藤的帶出其他問題來,教小可汗窮於應付。

思索間,他已踏足南城夾河而建的主大街,在街廊下舉步,陽光普照下,河道舟船往來,街上人車爭道,熱鬧更勝昨夜,但他已失去昨夜的美好心情,周遭的天地有種如夢幻般不真實的感覺,就像陷身在一個永遠不會醒過來的噩夢裡。

離開荒谷小屋後,一切只為個人的命運奮鬥和努力,交朋結友,與大周女帝建立起撲朔迷離的關係,追求自己心儀的美女。可是際此一刻,他忽然驚覺到再不能憑一己好惡去辦事,他再不屬於自己所有,必須處處為大局著想,如果冒冒失失的去「拯救」花簡寧兒,又或向寬玉透露心中的猜測,那麼犧牲的就不只是「范輕舟」這個關係重大的身分,而是大周與突厥人鬥爭的整個形勢。

假如更不幸地被幹掉,他的嬌妻愛兒怎辦好呢?

所以他絕不能拿自己生命當兒戲,耍個人的英雄主義,為自己製造不必要的危險,草率行事,捨本逐末。這個決定是痛苦的,可是正是他唯一的選擇,他終於深深體會到胖公公常掛在嘴邊「政治」兩字的深義。

想到這裡,他從差點使他發狂的苦惱解放出來,心緒逐漸平復,開始留意身處的環境。

「賣醉軒」的招牌出現在河道另一邊的街上,門面一式鏤花紅木,左右掛著特大的六角走馬燈籠,古色古香,惹人注目。可以想像夜色降臨後,燈籠色光流轉的引人情景。

記起昨夜避雨時,在後面緊擠著他的苗大姐,正是賣醉軒的女老闆,不由心中一熱。此時的他,有點像剛從驚濤駭浪回到陸岸,需要安慰和調劑,腳不由自主的橫過車馬道,從最接近的橋樑往對街走過去。

只看此橋的建造和結構,便益發感到大江聯的不簡單,且肯定不是突厥人可想出來的。除四子橋外,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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