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十七章 促膝談心

武三思仍是從容冷靜,招呼他到書齋去密談,上官婉兒亦不容參與。書齋有武曌上陽宮御書房一半的大小,卻比御書房的藏書多了十多倍,擺滿十個靠牆書櫃,一式楠木家私,還飾以字畫對聯,布置古雅,驟然撞進來還以為誤闖某個滿腹經綸的大儒的書房。

不過比起武承嗣的胸無點墨,武三思確是略通文史,在整個武氏家族裡論識見,都以他居首,且因其面面俱圓的手腕,聲譽不差。

兩人在一角的几椅坐下,待奉上熱茶的俏婢退出後。武三思嘆道:「東宮解禁消息傳入魏王耳內,他立即吐血昏迷,急救後才醒回來,三思剛去探過他,病情不容樂觀,唉!他太看不開了,三思卻認為聖上做對了,甚麼事都總有個止境。魏王病後不知多麼後悔沒有聽三思以前的勸告,從開始便與龍大哥對著來干,又不顧聖意,自己則一意孤行,不知最靠不住的正是突厥人,今天終於吃盡苦果。聖上真的很不滿他,到今天仍沒有去探過他的病,且是不聞不問,與昔日有天淵之別。」

龍鷹心忖胖公公說得對,武曌對武氏子弟不單沒有親情,還當他們是政治工具。

武三思再嘆一口氣,道:「解禁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是聖上事前沒向我們透露半點風聲,則極不尋常。不過任三思怎麼想,都想不到背後的原因。聖意難測,只好向龍大哥討教。是否天要亡我武氏呢?」

龍鷹故作神秘的壓低聲音道:「實際的情況,是昨晚聖上忽然召小弟到書房去,說出此事,我才曉得,還著著實實的嚇了一跳。」

武三思以充滿期待的目光,看著他道:「聖上還有甚麼話說呢?」

龍鷹道:「你老哥要答應我,今天在這裡說的每一句話,除婉兒外不可讓第四個人聽入耳內,特別是在你的美妾、美婢群里,更要一字不提,我敢肯定有大江聯的耳目滲透其中。」

武三思大吃一驚道:「競有此事?」

龍鷹道:「你千萬不要輕舉妄動,進行查姦細的遊戲,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否則會影響小弟的行動。」

武三思點頭道:「一切如龍大哥的指示。」

龍鷹道:「聖上雖然沒有說出來,可是只要有點腦筋,也知李顯回朝的事,是勢在必行,問題是以甚麼形式、如何進行。只有有準備的人,方能從中得益,小弟不是沒為你們想過,但因你們兩家仇恨太深,化解不易。」

武三思欲言又止。

龍鷹道:「有甚麼難說出口的事,梁王直說無妨。」

武三思道:「聽說昨晚御書房內,胖公公也在場。」

龍鷹點頭道:「確是如此。」

武三思道:「龍大哥和胖公公關係密切,知否因何聖上和胖公公忽然又變得有講有笑,關係良好呢?」

龍鷹暗道你這小子倒耳目靈通,肯定是收買了武曌身旁的人,自己和他交手,須防他此著。道:「他們關係的轉機,正在於小弟,梁王該曉得胖公公一向支持小弟。」

武三思道:「廬陵王回朝的事,公公是否也在出力呢?」

龍鷹道:「我看主因仍是聖上本身的考慮,且是勢之所趨。梁王也有眼看的哩!由徐敬業造反,到盡忠和孫萬榮,誰不是打著恢複李唐的旗號?聖上也很難招架。」

武三思咬牙切齒道:「承嗣太不爭氣了。龍大哥的心意又如何?不論龍大哥說甚磨,三思絕不敢怪龍大哥。」

龍鷹道:「我一直抱著過客的情懷,對此沒有既定的立場。可是既然聖上委我以對付大江聯的重責,從戰略上去思量,政局的不明朗,實在是我們最大的弱點。不但陷我們於被動,且使敵人處處有可乘之機,以致不斷暗暗坐大。」

這番話說得婉轉,兼顧了武三思的顏面和情緒。

武三思點頭道:「此正為聖上請國老和龍大哥一起到東宮宣示聖意的原因。」

又道:「有件事三思本不可說出來,但又感到瞞著龍大哥不是味兒。唉!我已豁了出去。就在昨天的廷會後,聖上召了三思去說話,聲色俱厲的問我,與龍大哥是甚麼關係,三思見到聖上,如耗子見到惡貓,知被聖上看穿我們在廷會的勾當,只好坦白說出來。聖上說了句以後有關與你的任何事,均不準瞞她,便將我轟出去。唉!怎可以事事都對她說呢?」

龍鷹心中叫妙,這或許是武曌被胖公公說服的其中一個近因,就是自己和武氏子弟並非敵對的,而是「愛屋及烏」。不像狄仁傑等朝臣,立意要將武氏子弟剷除。

龍鷹道:「梁王和太平關係如何?」

武三思道:「非常良好,像是承嗣想設計對付她,三思便提醒她小心,最好暫時不沾手她兩個兄弟的事,如來俊臣般的奸賊,動不動便冠人以造反、叛亂的大罪,很要不得,嘿!差點忘了龍大哥是他唯一的朋友。」

龍鷹皺眉道:「如何可從太平入手,改善梁王和她兩個兄長的關係呢?粱王想說甚麼?」

武三思道:「三思現在說的,絕不可以泄露出去,否則聖上會將我送入推事府去。」

龍鷹心中暗喜,道:「梁王不信我,可以信誰呢?」

武三思湊近點,沙啞著聲音低聲道:「三思和廬陵王的關係並不是那麼差,三年前我曾送過一筆錢給他們,又著他們小心大江聯的刺客。」

龍鷹拍幾道:「這便有救哩!」

武三思大喜道:「請龍大哥指點!」

龍鷹正容道:「就是兩家修好,共同執政。」

武三思皺眉道:「仇怨並不是在一天內建立起來的,三思雖曾向廬陵王示好,但實嫌不足。」

龍鷹道:「只要將冤家變親家便成,且是順勢行事,還要把所有功勞攬上身,讓李顯夫婦對你感激不盡。而梁王必須同時約束家族的人,免被棒打出頭鳥。」

武三思喃喃道:「冤家變親家。」說時一雙眼眸神采漸盛。

龍鷹道:「此事沒有聖上點頭是不成的,先得她首肯,再談其他。千萬勿要隱瞞,如實向聖上說這是我為你想出來的主意,看她怎麼說,再告訴小弟。」

武三思雙日亂轉,顯因龍鷹廳的觸發,聯想到種種可能性。

龍鷹道:「梁王確是高瞻遠矚,早在三年前已預覓今天的情況。」

武三思苦笑道:「三思很想接受龍大哥的讚美,但實情卻非如此,我並非那麼本事。龍大哥該比三思清楚,當年突騎施的娑葛與他父親的部將忠節發生衝突,娑葛向聖上投訴忠節,請聖上將忠節內調,那等於放逐忠節。負責此事的人是宗楚客,還親自寫信給忠節,表示對忠節的支持,卻被娑葛的人截著負責送信的御史中丞馮嘉賓。娑葛大怒下殺馮嘉賓,自立為汗,還派人來向聖上明言,指宗楚客受忠節的賄賂,若得不到宗楚客的頭顱,絕不肯罷休。聖上因此召宗楚客回來問話。宗楚客知情況對他非常不利,找上太平為他向聖上求情。太平卻清楚絕不宜由她出手,遂找上三思。」

龍鷹笑道:「這種事當然是有報酬的,對嗎?」

武三思不答反問道:「龍大哥可知宗楚客為何找上太平,而太平又肯幫他呢?」

龍鷹心中早有譜兒,故作驚訝的道:「難道宗楚客和廬陵王有不可告人的關係?」

武三思道:「宗楚客才是高瞻遠矚的人,更是一等一的高手,他的『聚玉功』在關中非常有名。三思給他化解劫難後,他便來苦口婆心的勸我要做兩手的準備,那不論將來局勢朝哪一個方向發展,三思仍可得利。剛好婉兒奉旨到房州去,因利乘便下,三思遂送了一筆錢給廬陵王,由韋氏接收。」

龍鷹心忖,任何錶面看似簡單的事,內里都很複雜。如果不是由武三思親口道出,怎猜得到其中有這麼多轉折。可以想像當時武三思肯做這般只賠不賺的事,上官婉兒的影響為主要的關鍵。

武三思吁出一口大氣,道:「現在三思立即入宮求見聖上,唉!我很緊張。」

龍鷹道:「豁出去不只是用口說說,而是在行動上也要持這個態度。記著『共同執政』這個大目標,任何不利於此的都不要做。」

武三思點頭道:「我的兩條腿在發軟。」

龍鷹道:「讓婉兒送粱王去吧!」

※※※

龍鷹離開粱王府,以散步的心情,沿洛水而行。

在生與死的壓迫下,武三思剛才確是對他推心置腹,可是當事情重回他的掌握中,他將會變回以前的那個人。所以如先前般的交談,可能永遠再沒法重演一遍。

迎面十多騎飛馳而至,領頭的是老朋友、刑捕房的陸石夫。

眾騎收韁勒馬,陸石夫道:「太平公主剛回宮,曉得鷹爺離宮後,著我們為她找鷹爺。」

龍鷹躍上他手下讓出來的空騎,與他並肩而行,道:「三年了,陸大哥仍在刑捕房辦事嗎?」

陸石夫道:「變遷很多,刑捕房已從推事院分拆了出來,獨立成署,直屬城軍系統,我現在的職級是正將。」

龍鷹笑道:「恭喜恭喜!恭喜陸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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