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八章 大周國宴

觀風廣場兩旁早泊滿馬車,而赴會的馬車仍絡繹於途。飛騎御衛全體出動,甲胄鮮明,策騎巡邏和維持秩序。廣場四周和城牆上燃起以百計火炬,熊熊火光,照得一片通明。正殿門兩側各築彩燈塔,每塔彩燈上千之多,高達三丈,將殿門和流水般瀉下的九十九級玉階和列陣成路的持戟衛士沐浴在五光十色的燈火里,煞是好看。於廣場正中遙對大殿處,更搭起一座煙花鞭炮塔,至少有五至六丈高,可以想像燃點後的威力,當是光耀神都,遠近可見。

龍鷹這個鄉下小子,任他魔性通天,哪想過一個宴會可以有如斯大陣仗,一時心怯,正猶豫該否臨陣退縮,速回安全舒逸的甘湯院,借口是這麼多人,少了自己一個不會礙眼,橫豎一天未完工,武曌頂多輕責幾句,又隱隱知道實況非是如此。忽有所感,回頭瞧去。

一個長得宛如玉樹臨風,軒昂高挺,充滿書卷氣的男子來到他身旁,一把抓著他手臂,嘆道:「想不到竟會看走眼,種魔大法果然不同凡響。」

赫然是久違了的風過庭,武曌的御前劍士,北門學士里最出類拔萃的名士。

龍鷹被他押得步入廣場,苦笑道:「到哪裡去?」

廣場上布滿尚未入殿的賓客,三五成群的在閑聊笑語,氣氛熱烈,見兩人來到,或含笑打招呼,或招手喚他們過去,風過庭不住回禮,卻是腳步不停,領龍鷹橫過廣場,走到較僻靜靠城牆的角落,放開他。

風過庭用神瞧他好半晌,搖頭嘆道:「世間竟還有像龍兄般的風流人物,教人意想不到。」

龍鷹雖被他銳利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但碰上他那一刻開始,已對他有好感,心中著實歡喜,道:「此正為小弟第一次見到風公子時心中說的話。」

風過庭道:「龍兄客氣。」

龍鷹道:「我還要謝過風公子對小弟的救命之恩。」

風過庭欣然道:「龍兄不視過庭為殺師仇人,過庭大感欣慰。」

龍鷹悶哼道:「小弟最討厭虛情假意、損人利己之徒,老杜從開始即對小弟居心不良,事實上他從不讓我叫他作師父,只准喚他為杜先生。」

順口問道:「既有北門學士,當然有北門學苑一類的東西,在哪裡呢?」

風過庭道:「龍兄誤會,所謂北門,指的是宮城的主後門玄武門,聖上以修撰為名,網羅了一批人,過庭是其中之一,特許我們從玄武門出入禁中,為聖上提供意見,故被人稱為北門學士,並不存在官署一類的設施。」

又道:「剛才故意抓龍兄臂膀,可是任過庭如何測探,仍沒法偵知龍兄深淺,那是非常可怕的感覺,幸好龍兄不是過庭的敵人。」

龍鷹恍然而悟,北門學士正是武曌培養出來的智囊班子,是她手中重要的執政工具。

道:「風公子對小弟的情況相當清楚。」

風過庭道:「過庭今天午後抵京,蒙聖上立即召見,報告用了半個時辰,談你卻是整個時辰,到聖上指出過庭可絕對信任龍兄,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竟可以信任魔門邪帝?到現在見到龍兄,才對聖上的眼光佩服至五體投地。」

龍鷹大奇道:「我有什麼好談的?」

風過庭推心置腹地道:「這要從過庭的機密任務說起。」

龍鷹想起宮中諸般禁忌,忙道:「事屬機密,公子最好不要透露。」

風過庭道:「過庭怎會如此沒有分寸?除聖上外,你是唯一有資格參與此事的人,亦有必要讓龍兄曉得,因為過庭急需一個如龍兄般超卓的援手,其他人只會礙手礙腳。」

龍鷹不好意思地道:「給公子贊到小弟臉紅哩!只要是公子的事,小弟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風過庭向他眨眨眼,笑道:「不是聖上的事嗎?」

此人風度之佳,絕不下於萬仞雨,但洒脫則猶有過之,令龍鷹與他相處如沐春風。

苦笑道:「可以不答這個嗎?」

風過庭朝大殿方向瞧去,道:「趁還有些時間,讓過庭向龍兄做一個精簡的報告。那天離開龍兄的山谷後,沒有返京而是到了大江去,由揚州沿江西行,過三峽入蜀,為的是奉聖上密令,查探大江聯的虛實。」

龍鷹訝道:「大江聯是什麼東西?聖上若不高興,一聲令下,他們怎還有命?」

風過庭道:「我原本也有這個想法,但愈知得多,愈感大江聯不簡單,且差點沒命回來,否則何用勞煩龍兄?」

龍鷹大感興趣道:「願聞其詳!天下竟有人能差點取公子之命。」

風過庭道:「大江聯有過百年歷史,起始時是個鬆散的組織,總攬了幾乎在長江一帶活動的百餘個大小幫會。不過近十年來開始變質,從一個行會式的組織,變成一個結構嚴密,等若割地稱霸的大幫會,聲勢逐漸凌駕竹花幫之上,兼且竹花幫在揚州一役折損甚巨、元氣大傷,大江聯隱然有取而代之之勢,只因大江聯非常克制,把勢力抑壓在長江流域。最高明的是旗下幫會仍各自保留名號和結構,令人不曉得哪個幫會為主,哪個幫會為副,究竟誰在主事。如果要掃蕩大江聯,恐怕殺十多萬人仍未能徹底清剿。」

龍鷹咋舌道:「竟有這麼多人?」

風過庭道:「現在龍兄該明白聖上為何重視此事。大江聯令人懷疑其意圖處不勝枚舉,首先是大舉收買人心,一切按江湖本子辦事,遇有天災人禍,傾全力救災濟民,不過在做盡好事的表面下,牽涉到多宗刺殺,被殺的不乏地方幫會的領袖和朝廷命官。如果過庭所查無誤,還牽涉到從事販賣人口、放高利貸、接贓等可賺大錢卻人神共憤的勾當。他娘的!我敢肯定他們在海外不遠處有個秘密基地,而主事者大有可能是外來人,意圖覷機分裂中土,以利外族大舉入侵。」

龍鷹心都癢起來,又聽風過庭如此文質彬彬、斯文秀氣的劍士忍不住地說粗話,頓感雙方距離大幅拉近。嘆道:「如此對手,天下難尋。他奶奶的,我們何時去把他娘的什麼大江聯挑了。」

風過庭笑道:「再告訴龍兄一件事,其他留待明天再說。回京前過庭到海南島去,觀察船隻的出入和航向,竟忽然被襲,人人掩去面目,武技強橫,我竭力傷他們數人後,逃離海南島,過程驚險萬狀,令我再不敢小覷對方。哈!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與龍兄的交談卻是愈說興緻愈高。可惜時間無多,必須於聖上和主賓抵達前入殿,否則便要蛇行鼠伏地摸往席位去。」

龍鷹欣然道:「風公子原來是這麼有趣的人,能與公子並肩作戰,人生快事也。」

風過庭應道:「彼此彼此!」

並肩朝大殿舉步。

※※※

兩人離登殿玉階尚有百許步距離,一輛馬車急馳而至,該是聖駕抵達前最遲來的賓客。

車子在前方駛過,直抵玉階。

龍鷹見車廂式樣華麗,卻有太極標誌,頗不協調,訝道:「誰人的車子?」

風過庭道:「當然是洛陽最著名女冠、外號『天女』閔玄清的坐駕。看!」

仍聚集在玉階下的十多人中,有七、八人迎上馬車,看來此女極受公卿大臣的歡迎。

風過庭湊到龍鷹耳邊道:「每次閔玄清在她的三清觀論道,總是座無虛席,不過九成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要以為道門清規戒律森嚴,像閔玄清般便交遊廣闊,出入豪門,逢雅集必到,酒醉後放浪形骸,戲謔談笑,無所不至,其中妙趣,龍兄試過便知。」

龍鷹不由想起來俊臣提起過的女觀。不過閔玄清當然是另一種身份地位,且得到朝臣士子的認許,否則不可能受邀參加國宴。

閔玄清步下馬車,在眾人簇擁下登殿,由於視線受阻,看不真切,只隱約看到她一身冠服,身段極美,走起路來婀娜多姿,難怪風過庭說起她時,津津樂道。

兩人並肩走上石階,大部分賓客已入殿,突然間後方砰砰嘭嘭轟然響起,回頭一望,炮塔點燃,火光煙花衝天而起,令人嘆為觀止。

風過庭道:「聖駕剛抵主殿門!」

※※※

觀風殿的外觀固是宏偉,但要到入殿,方曉得其真正的規模。

到目前為止,龍鷹見過最大的府堂,是昨夜與橫空牧野比武的易府大堂,但比起觀風殿,卻是小巫見大巫,觀風殿比易府大堂最少大上一倍,左右各十六根撐起殿梁飾雲龍彩繪的巨木柱,兩邊各開二十四窗,殿旁設半廊,連接中進和後進的麗春台、耀掌亭和九洲亭等建築物。

國宴依古禮設坐席。

儀仗樂隊置殿門兩邊,前後兩排坐席分設左右,每席二人,超過二百席。龍鷹踏足殿堂,頗有錯進巨人國度的感覺,風過庭拍拍他肩頭,一聲告罪,駕輕就熟地自行找位去了,不用伺候的太監引路。

龍鷹暗罵風過庭不夠義氣,有人大聲傳唱道:「大周國賓龍鷹龍先生到!」

龍鷹大吃一驚,差點掉頭開溜,胖公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道:「只有正一品大官以上又或封王封公者方有被傳唱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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